老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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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王玲

时间:2017-04-17来源:上海知青网 作者:何国良 点击:
她是个平凡的人,任何事情,到她这儿便风平浪静,和风细雨,她这一生,没有能使她心急火燎,气急败坏的事,也没有能让她耿耿于怀,羡慕嫉恨的人。 下乡时,她还不到16岁,回上海探亲,家人问她乡下苦不苦,她回答说还好;问干活累不累,回答还是还好,问乘车

 
她是个平凡的人,任何事情,到她这儿便风平浪静,和风细雨,她这一生,没有能使她心急火燎,气急败坏的事,也没有能让她耿耿于怀,羡慕嫉恨的人。
 
  下乡时,她还不到16岁,回上海探亲,家人问她乡下苦不苦,她回答说“还好”;问干活累不累,回答还是“还好”,问乘车挤不挤,回答依旧是“还好”。
 
  她下乡在古鲜卑、契丹、女真等民族的祖居之地,直到上世纪六十年代,还是茫茫荒野,沙尘连天,既偏远、贫穷,又闭塞、落后的蒙汉杂居的地方。吃的是粗粝的玉米高粱,住的是“干打垒”土屋,怎么会不苦?每日天不亮就下地干活,日落才回到屯子,疲乏得只想躺在地上就睡,连晚饭都不想吃,怎么会不累?从东北边陲的乡野到几千里外的上海,要几经倒车,列车上总是人满为患而且还一票难求,怎能不挤?
 
  在别人眼里的苦啊累啊,到她这则轻描淡写,不是什么事儿了。
 
  她平淡人生,但不是没有追求,可以说她一生都在追求……
 
  刻印着时代烙印,她无法跳出樊笼,她追求过红领巾……三好学生……班长……中队主席……,她一一实现着自己的追求和理想,直到文革到来。
 
  跟大多数善良的中国人一样,被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击打得晕头转向,唯有按照伟大领袖的指示来要求自己,改造自己。于是,发现了自己身上无尽的受资产阶级侵蚀的思想和行为,并努力克服着:穿最朴素的衣服,留最难看的发型……,完美的榜样人物是刘胡兰、刘文学、雷锋……
 
  乡下当农民,三年风雨无阻随“贫下中农”出工,不辞劳苦,顶一个男劳力;进城当工人,年年超额完成指标,先进生产者的大幅照片挂在厂大门口的光荣榜里。她就这样要求自己,改造着自己。
 
  然而,尽管努力依旧,她的所有追求都变得步履维艰,包括夙愿:加入共产党。那个时代,这个追求只不过想与一般人有着同等的社会地位而已,在阶级斗争为纲的年月,家庭出身往往决定着高贵的社会地位和“贱民”的社会地位。不幸的是,她有一个在国军当过军医的父亲,和一个抗战时期曾在军统服务过且在兴凯湖服刑的舅舅,显然,她这辈子是绝无出头之日的,而她自己浑然不知,坚持不懈地努力着。
 
  1976年,中国发生了重大变革,社会重回轨道,拨乱反正的大好事之一就是高校恢复招生,1978年,她考入大学,重返校门读书。
 
  大学生活给她的视野开了一扇窗,使她看到了一个更为广阔的现实社会。那时“伤痕文学”骤起,价值观的重新审视以及对文革的反思在高校里表现得尤为热烈,她的思想不再受“正统”约束,开始独立思考,回顾过去,一切都那么幼稚可笑!从此,她不再追求任何主义和思想,她追求的是自由、平等,对人的尊重和对社会的贡献。
 
  不变的信条是她一如既往地真诚待人,无论亲人、同事或她自己的学生。
 
  她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省重点高中,当了高一年级的班主任。她除了教学认真尽职,对班里学生也一视同仁。一次公开课上,她在没有事先打招呼的情况下,特意点了两个差生起立回答问题。课后学生找到她,说根本没有想到老师会提问自己,觉得很有面子。一般公开课,任课老师都会提问一些学习优秀的学生,而且还会提前打招呼让作准备。公开课上这个学生以为没有自己的事,没想到老师会提问他,此后一扫以往的自卑感,因此很感激老师。
 
  得知她去世的消息,远在全国各地甚至海外的学生纷纷来函吊唁,其中一幅挽联写到:
 
  江南才女,秀外慧中,耿耿丹心垂青史;
 
  人生导师,品正德高,谆谆教诲留人间。
 
  调来苏州后在报社工作,当时来报社反映情况,请求帮助的各种人等很多,凡是她接手处理,都不会没有结果,不了了之的;她曾帮被警察暴打的打工仔和看门老人讨回公道;曾为因客观报道社会新闻而被地方黑恶势力围攻、恐吓、谩骂的通讯员伸张正义;为呼吁社会关注外来民工子女的教育,她特意给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写信并被播出。
 
  报社是官媒,作为员工,她是不能够按自己的意愿行事的,但她还是尽量利用有限的自主空间来关注弱势群体,她倡导社会给贫困地区、灾区捐款捐物,自己则每年都要送出或寄出一大包衣物;她深入当地各官营或私立的养老机构,了解它们的现状,就其利弊撰写论文在报上发表,为即将出现的老年社会如何解决养老问题提出前瞻性思考。
 
  她自16岁离开上海后,当过农民、工人、大学生、教师、记者,她生平的每一个环节,都能与人和睦相处,即使被人误会,诟病,她相信时间会澄清和化解一切,而不是去申辩或相争。
 
  她从学校调到报社工作,众所周知,报社是个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记者又号称无冕之王,好在她向来低调,遇到一些不着边际的报道、软广告、文理不通的文章,她明明知道是故意作祟却佯装不知,仍认认真真仔细审稿,不予计较,文章则该上的上,该撤的撤。时间长了,这些记者和编辑也了解了她的为人,逐渐成为她的朋友,特别是一些女记者、编辑,把她当作闺蜜、师长,凡家长里短都向她倾诉。她们还经常涌来家中,在一起叽叽喳喳像一帮孩子,而她,总是像一个忠厚的家长微笑着……倾听着……
 
  她对学生、同事尚且如此,对亲人特别是长辈更是孝顺之至。一年江南大雪,她顶风冒雪从东北去宁波乡下看望独居的奶奶,陪奶奶过年,用酒瓶作擀面杖为奶奶包了她想吃的馄饨;调来苏州工作后,她把上海父母接来身边照料,多年如一日直至自己染病不治。她还多年给发配黑龙江年迈的舅舅寄钱寄物,舅舅刑满释放后在北大荒当农民,她特意千里迢迢前往探望,还曾试图为舅舅的平反奔走。她临终时,嘱咐的不是自己的后事,而是要家人继续接济双目失明,两耳失聪的舅舅。
 
  这个人就是我的妻子,她叫王玲。
(责任编辑: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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