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0月4日,我们和潘校长两家结伴自驾东台游。本没计划到上海知青纪念馆,可一切都是天意,去东台黄海森林公园的途中我竟惊喜地看到了上海知青纪念馆的指示牌。我急忙告诉老公,老公当即和潘校商量决定成全我,带我到心心念念的大丰上海知青纪念馆去参观,以飨我对农场知青的怀念。那儿的一切瞬间激活了我沉睡多年的知青记忆。据《黄海农场志》记载,从1962年起,就有很多南京知青到场插队。之后好几年,每年苏州、无锡、连云港等地的知青纷至沓来,1969年底农场知青已有10510人,1977年底先后插场的知青共有15271人。他们刚来时大多只有十五六岁,虽然青春年少,但他们席卷一股城市文明之风与青春澎湃之势,于我则是命运惠顾,得享其成。 知青们满有文化。记忆中我从小学读到高中,知青在老师中的占比超过九成,高中之前更是百分百。印象最深的是我的高中班主任、教语文的何老师,不知他怎么与绝大多数知青老师不同,回城竟那么迟。只是回城迟他吃苦却成全了我们班几十名同学。他是南京知青,个子不高,皮肤白净,温文尔雅,每堂语文课上他都注意调动大家的兴趣,让我们的思维情不自禁跟着课文走,这让我受益良多,就此打下了坚实的语文基础。让学生喜欢语文也成了我日后做语文老师的座右铭。他时刻注意用音乐陶冶我们的情操,每逢自习课总会挑一些适合我们的歌曲教我们清唱。《哦,吉他吉他》《回去吧!小海螺》《幸福不是毛毛雨》《妈妈的吻》《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外婆的澎湖湾》……全班齐唱,歌声飞扬。课间何老师总是亲自设计黑板报,记得有一次他出了三个谜语在板报上给同学们猜,谜底正是我们班的“永清、永生、永平”三人,其中一个谜语“一生平安”谜底就是我的名字“永平”。这么上心的语文老师心中装的就是我们这些懵懂无知不懂事的农场少年,他用心诠释老师,用爱扶持学生,师德高尚,有几人能及?有意思的是,长大后我就成了他。 知青们将知识挥洒。女青年织毛衣、绣花。我们看着十分新鲜而羡慕。1979年我小学毕业后的暑假,妈妈到供销社买来毛线和线针要我学织毛衣。“能干妈妈笨女儿”。我家则相反,妈妈不会织毛衣就想让我跟知青学,其实,我心里早就痒痒了。她把绕好的毛线团子放在我爸编的柳篮里,我一有时间就缠着知青姐姐教。从起针开始,一针一线学起来,就像知青的小跟屁虫。张姐姐教我平针,刘姐姐教我上下针,李姐姐教我鱼骨刺针……她们把看家本领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我,一年下来我竟然出了师。再后来,不管是暑假还是寒假,妈妈就没让我闲过,织毛衣、织毛裤、织手套、织围巾,一家六口的毛线活我算是包了。广阔天地显身手。知青们仰仗心中的知识自然成为生产技术能手。农场里的拖拉机手、农技员、卫生员、会计等多是知青。电话接线员、播音员更是知青的专职。当时的黄海农场没有电网送电,只有团部才有柴油自发电,团部以下是无电的。1969年江苏生产建设兵团组建后,成立送变电领导小组,农场以知青为骨干,抽调复员军人、职工子女联合组成电工班,勘察施工。十来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恁是凭着满腔的热情和拼命的精神,栉风沐雨,土法上马,历时四年多,于1974年夏天在民生建起了变电所。农场电动马达轰鸣,家家户户一片光明。农场结束柴电历史,率先迈进电力时代。 知青们品味生活。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知青来自大城市,虽然到了农场生活条件骤然发生巨大变化,心里产生极大的落差,但他们向上向善向美的信念不变,逆势上扬,历艰而弥坚。男青年吹口琴、拉二胡、打排球……女知青们下班后总是尽力打扮自己,裁假领子、做布鞋、缝垫肩……她们发现裤子皱了,就把开水倒在大茶缸里,盖上盖子,对着理平放在桌上的裤子,用滚热的大茶缸来来回回熨烫,直到压出一条缝来。于是她们的裤子穿上时前后便有两条笔直的线,时髦了许多,晚上睡觉再把裤子叠好放在枕下,第二天穿起来还是那么漂亮。在一旁玩耍的我看得出神,原来还可以这样创造美!于是我回家也如法炮制,像模像样地烫起了裤子,逐渐改变了自己衣服脱下到处扔、不理顺的坏习惯,看到父母不肯改变还对他们发火,很想使他们向知青看齐,变土为洋。1978年春节,不记得是哪位知青回城探亲后带了一包花种给我,它们虽不名贵却也芬芳了我的少年时代。春天到了,我带着弟妹捡来砖块在厨房后垒了一个很大的花池,一锹一锹地弄来土,耐心却笨拙地种下了希望。之后,每天放学便从河里提水浇灌,它们发芽生根、开花结果,我的花园里殷红的指甲花、紫红的鸡冠花、粉粉的喇叭花、黄灿灿的美人蕉争先恐后,姹紫嫣红灿烂了整个季节。那时,我就开始美甲。指甲花盛开,我总会摘下一些放在妈妈捣蒜泥的罐子里,加上明矾捣烂后涂在指甲上,用扁豆叶子、棉线包扎好。过两三个小时,就能染出漂亮的红指甲。 知青们把青春奉献。我们六分场二十二连有个排长姓唐,她是苏州知青,吃苦耐劳,是青年突击队队长。和我妈关系好,每逢春节回苏州探亲,我妈和其他阿姨总要为她准备一些农场的豆油、花生、鸡鸭之类的年货,旅行袋塞得鼓鼓囊囊,肩扛手提地带回苏州。于是她每次从城里回来总会带些新奇的礼品给我们,有时是各种各样的奶糖,有时是月牙似的香蕉,有时是脖子上的丝巾……那条翠绿色小方丝巾成了我少年时最得意的礼品,是我五年级时最奢侈的装饰。我骄傲地系在脖子上,引来无数艳羡的眼神。唐排长离开农场时已30岁,她坚持不在农场结婚,坚决要回苏州成家,担心一成家就回不了苏州。听她说,每当她母亲看到她大包小包背回农场特产而对农场赞不绝口,她总是掉眼泪,怨母亲不懂她的辛苦。如她一样的千千万万的知青在给农场带来城市文明的同时确实牺牲了自己的青春,多少风雨,多少惆怅,多少激情,多少希冀,在很多知青的心里,这是一段十分凝重的岁月!普希金说“一切痛苦的经历,都会成为亲切的怀念”。不知1979年初回城的她,现在是否还把过去惦记?她现在幸福吗?想来她也该有70岁,儿孙满堂了。一个人的命运,总是和国家的命运紧紧相连。记得我的小学数学老师,好像是南京的知青,有一双儿女。她丈夫是右派,总是被批斗。为了和丈夫划清界限,她成天闹着要离婚。丈夫到家后没人理睬,没吃没喝,受不了折磨,不得已跳进连队前面的河里了结自己。当时,我们站在人堆里看着打捞上来的老师丈夫,看着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老师,搞不懂这世界到底怎么了……现在我终于明白,历史从不为任何个体埋单。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至今我仍能流利地背诵场部大墙上用石灰刷就的多条那个年代的标语。“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一批又一批的知青“从理想走向现实,从学生变成劳动者”,他们播撒了汗水和眼泪,却为我们植下知识与文明的种子。我由衷地感激他们,深深地怀念他们! (作者简介:刘永平,盐城市作协会员,中学高级教师,2008年被评为“盐城市语文学科带头人”。2008年在《盐城晚报》开设专栏“陪女儿走进名校”,2016年始在盐城教育局网站开设专栏“小洋河畔”) (责任编辑:晓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