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化解中年危机,孙林泉开了这家黄鱼面馆,生意火爆。小店的成功无疑给他带来底气,这从店内遍布的各色标语和面点的价格上可见一斑。他坦言:“命运蛮眷顾我的。”在五十多岁的关口,他又证明了自己“蛮来事的”。 到辰光侬就会对我讲:老板,侬价格贵点吧 柜台边,两个女孩在点单。 点了两碗黄鱼面之后,她们又寻思着加点小吃:“春卷一人一只,炸猪排一块。” 那个长发女孩嘀咕了一句:“哇,现在两个人吃面,要100多块了。” “小姑娘,我帮侬讲。现在100多块,侬(下午)3点多还吃得到。如果我卖30元一碗,就全卖完了,没了。我一天只好处理200斤黄鱼,这不是肉丝面,我炒一大盆放着好了。到辰光侬就会对我讲:老板,侬价格贵点吧,否则阿拉吃不到了。”在柜台旁出声的男人穿着一件白色工作服,中等个子。他就是这家明呈黄鱼面馆的老板孙泉林。 这家店个性十足。在门外就是一条长长的广告语:到撒地方气缺咖好切额黄鱼面(到什么地方去吃这么好吃的黄鱼面)。进到店内,满是标语:“本店出面慢,心急有事、无耐心、斤斤计较者请去别家店”,“请不要将随地吐痰的陋习带入本店”,“为了保证面碗不带病菌,请不要将面巾扔在面碗里”,“本店面不便宜,请量力而入”,“老板不在时,做出面不好吃,可直接要求退货,仅限于刚吃时”…… 这些密密贴在墙上的或打印或手写的标语,像是“丑话说在前面”,它们可能会撩拨起顾客的某一些情绪,用网友的评论就是,爷叔的标语很霸气。不过店内生意很不错,已是下午三点多了,还是三三两两的有客人进来。有一个女孩子坐在靠窗边,点了黄鱼面和春卷:“我是宁波人,很喜欢吃海鲜。朋友介绍说这里的黄鱼面不错,我就过来试试。” 终究是过了饭点,店内没那么忙。厨房的工作台上摆满了黄鱼,几个店员各站一边在进行处理,剖下鱼肉,剔除鱼骨,动作一气呵成,非常熟练。 “我身上有黄鱼味道的,上次去剃头人家就问我了,怎么有黄鱼味道,上次乘地铁也是。”孙泉林已换下他的工作服,换上了黑色修身的夹克,又戴上一顶鸭舌帽,整个人显得年轻又有精神。他今年52岁,“老朋友碰头,就我看上去最年轻。我在管理别人,心情总归好的呀。”他笑得挺得意。 不要东一枪西一枪,要有踏实感 明呈黄鱼面馆开在大木桥路斜土路口,孙泉林的家在大木桥路上。从家到面店,走路就十分钟光景。 面馆是2011年开的,孙泉林介绍了开店的客观事由,比如朋友盘下了店面,拉他一起合作,后来朋友不做了,他来接手等等。他说自己在这边开店,也是因为他对附近吃的东西相当不满意。“有一趟我想吃馄饨,在这边跑了三家店,都咬了一口就吐掉了,情愿回去吃泡饭。菜肉馄饨,菜都发黄了,有啥吃头。我相信我做的东西总归有人欢喜来吃的。” 不过更多推动他开店的,是有特殊的心理缘由的。“我想我大概80岁死掉,还有30年,我要弄点事情做做。” 这算是孙泉林人生过了半辈子,做的第一件让他有踏实感的事情。 朋友们叫他“大学生”,他们说:大学生,没想到开店噶辛苦的事情,侬坚持下来了。孙泉林年轻的时候确实上过大学,不过他一语带过那年轻时光:跟人打相打,退学了。1980年代的上海,充满了社会规则还没建立起来的机会,即使你只是一名没正式毕业的大学生,也不乏掘得第一桶金的机会。 “我打桩也混过的,哎呀不要讲过去了,现在那些人中混得好的有老多。”孙泉林在店门口的上街沿抽着烟,摆了摆手。 1990年代初,上海有一股去日本留学打工潮,孙泉林也赶上了这“闹猛”。“我有个朋友先到日本,后来他让我也过去。去了之后开过一年卡车,后来就七支八搭做了老多事情。哎,这些事情不要多讲了。我是1996年回来的,回到上海之后,侬晓得的,还是有老多七支八搭的事情。我开过酒吧,不过要吵架打架的,做不长,后来自己做过点生意,炒炒股票……后来么,岁数大了,精力不足,也不想白相了,我想找件事情做做,我希望这件事可以做蛮长辰光,不要像投机生意一样,东一枪西一枪,要有种踏实感。” 做饮食小店是最需要踏实的生意,毕竟,那一碗碗面,都是实打实烧出来的。现在一切步入正规了,每天孙泉林中午时分过来,对食物口味把把关,再站在柜台前收银,记住客人所坐的位置,指点店员把面和小食放到正确的桌上。“阿拉都是要面子的人,要保证质量。我东西不好做坏脱,否则不就没面子了吗?阿拉店不是靠附近的人支撑的,人家都是老远过来的,做坏脱难为情伐啦?老板有这个思想,员工只能达到70%,80%,侬要经常让伊拉晓得这个思想,伊拉才会执行下去。如果老板自己都没这个要求,下面不就一塌糊涂了。” 回顾刚开店的时候,“从来没噶吃力过。”孙泉林说。那时他每天早上10点左右到店里,开发产品。做黄鱼面倒是一开始就有的计划,“我是宁波人呀,小辰光阿娘(奶奶)就烧这个面给我吃的。阿拉这家店,都是我的思想,我摸索,实践,自己烧,还要经常和客人交流。刚开始店里每天只有几百块生意,最少的一天只有300块。”旁边相熟的客人插嘴:“现在3万了喽。” “没呃。”孙泉林继续说,“那时蛮滑稽的,中午有人吃,晚上没人吃的,要到半夜才有人吃。所以每天我做到凌晨3点多再回去。虽然那个辰光生意不是老好,不过进来吃过的人,过段辰光又来了,是回头客,这让我信心蛮足的。营业额一点点在增长,到两年之后一下子蹿上去了。” 生意好,孙泉林话说起来也底气十足:“阿拉这家店在上海滩上名气蛮响的,菜哪能做,我不好讲的,要被人家都学去的。阿拉每天用150斤到200斤黄鱼,就是这个结果。阿拉黄鱼春卷,9块一只,价格贵,这就是特色,阿拉一天卖掉150只,包都来不及包,就是这个结果。” 侬什么事情不做,别人怎么尊重侬,欣赏侬 孙泉林说话语速很快,有他固执的价值观和逻辑。“有的人对阿拉不了解,觉得东西贵。阿拉店的定位是和我生活水平差不多的人,过分太低我不做的,因为那样东西做不好了,商家也要追求合理利润。”“到日本去的六年,对我后来经营起的作用挺大的。第一东西的质量老重要的,第二,价格不能紊乱,阿拉从来不打折的。日本人做事情认真,虽然我自己是混混的人,但我蛮欣赏伊拉的。” 店内或许是熟识的老客人比较多,他说话明显有一些顾忌,“这个不要说了”。等站到店外,抽着烟,他似乎安静了下来。 这家玻璃门窗上都贴满标语的店,看上去有种张牙舞爪的倨傲感,但它却更多地满足了孙泉林的心理需求,是他消解自己中年危机的一个方式。“对,侬讲得对。”他听到这个描述,笑起来,带着一点羞涩。 那时他46、47岁,依然是一个“闲人”。下午起床,晚上和朋友出去喝酒,白相。之前做各种各样的生意积累了一笔财富,让他当时不管是在酒吧还是夜场消费,都有一掷千金的豪爽感。“1990年代出去用钞票,感觉钞票像用不光一样。到了2000年之后,想要达到那种钞票豁出去无所谓的感觉,就有点吃力了。2000年之后社会变化老大的,特别是互联网技术出来后,产生了许多成功人士,财富重新分配了。而阿拉还木知木觉呢。其他人上去了,侬没上去,就下来了,落伍了,有危机感了。” 从2002年到2010年,孙泉林觉得这对他来说是最没什么事情做的一段时间,人没什么斗劲,就整天到处玩玩。只是,这种玩的背后,潜藏着深深的不安。“那时身体不是老健康,白相到早上明显感到吃力。再讲了,坐吃会山空,老婆也不上班的,我还有女儿呢。混十年不要紧,但物价在飞涨,万一到70岁,80岁我没钞票了呢……一个人活在社会上,不难的,再困难,政府也会给低保的。但是要活得有尊严,是要侬自己去找事情做的。侬什么事情不做,别人怎么尊重侬,欣赏侬。人家尊重侬,一方面是看侬怎么用钞票的,平时出来钞票不大用,老节约的,别人谁来睬侬啊,这个社会现实来兮的。我一生中,人家一直觉得我是蛮来事的人,我那时总觉得马上人家要觉得我不来事了,这种感觉我不喜欢。我又不是70岁,80岁,还有力道呢,还不肯死,不肯放弃。还好,命运还是蛮照顾我的。”过去玩乐的生活说断就断,孙泉林在这件事上表现出了自己的坚持,他说身边的朋友对他还是很佩服的。开店这件事对他最直接的改变是,生活变得更为规律,现在他正常早上起床,晚上睡觉,身体状态变好了,也有更多时间和女儿聊天。“女儿7月份要出国了,阿拉在一起的辰光越来越短了,伊一去要去9年呢,我现在52岁,伊回来我几岁啦?" (责任编辑:北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