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文玲“敦煌系列”
◆潘真 今年,年近80岁的作家叶文玲迎来人生又一个“高光时刻”—— 长篇报告文学《此生只为守敦煌:常书鸿传》研讨会在北京举行。她20年前创作的这部作品,去年由浙江人民出版社推出新版,已加印四次,并入选2020年“中国好书”榜单,广受关注和好评。 “人生飞逝如电……在此番年纪,往往心境古井不波,少有事物能够让自己感到出乎意料……”可再版、热卖、好评、研讨,在在出乎意料,叶文玲心起波澜。 这次采访,成了老作家一辈子文学梦的深情回望。 2001年,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敦煌守护神——常书鸿》。 2004年,大象出版社出版《常书鸿:敦煌铸就五字碑》。 2007年,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大鹏飞天:常书鸿传》。 2020年,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此生只为守敦煌:常书鸿传》。 1 “系毛蓝布围腰”,初上文坛的自画像 在故乡玉环楚门镇,大家都知道叶家有个聪明的孩子,“那个爱读书的、全能的小女孩,就是我呀!”老作家当仁不让的口气,还透着几分娇憨、俏皮。 从小梦想当作家的叶文玲,语文总是考第一。但她承认有人比自己优秀,“我崇拜大哥叶鹏!”大哥14岁到温州上高中,是一个人坐船去的,父亲骄傲,母亲心疼。更了不得的是,大哥考上了赫赫有名的复旦大学,二年级就在《文史哲》上发表作品,令同学们叹为观止。他写得一手好评论,刘大杰先生希望他留校。不料1957年临毕业被打成右派,发配到河南。而她刚以第一名考取黄岩高中,入学一周突遭退学,回家才知道是大哥的缘故。 “不能上学,回乡劳动,对我个人来说是灾难,却也成了写作的源泉……” 在浓重的阴影里,她边劳动边构思,不知不觉开始了写作生涯。 玉环是山清水秀的江南县城,楚门更是鱼米丰饶的傍海小镇。故乡的滋润,以及心灵手巧的绣花女母亲的熏陶,给叶文玲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她最初的作品,都是写故乡生活的。她最喜欢蓝色的物事(以至于成名后到北京开会,她会定做几套深蓝色衣服带去穿),“毛蓝布围腰”虽没有真的系过,但“系毛蓝布围腰”是她初上文坛的自画像。13岁在县报上以几篇小小说初露才华,16岁凭小说《我和雪梅》叩开省级杂志《东海》的大门。 镇上,有一批画家在劳动改造。她就以画家为男主人公编起了小说。不爱说话的她,把女主人公设置为哑巴,又糅入镇上那个聪明伶俐的洗衣女孩的形象……多年的生活积累,故乡的人和事,在她笔底化作了文学。这篇演绎特殊年代普通人爱情悲剧的《心香》,几年后荣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 当年和叶鹏一起编学生刊物的复旦同学王克起,毕业没去成北京,也到了河南,后来成为叶文玲的丈夫。在河南24年,叶文玲当过工人、车间主任,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物质匮乏而精神丰盈。她越写越有名,1977年更以连续发表于《人民文学》头条、整版发表于《人民日报》的小说引人注目,直到调任省文联专业作家。 尽管没有机会上复旦,但探望大哥时见过几面的贾植芳先生,还是对叶文玲影响蛮大的。她做梦也不曾想到,若干年后,作为大陆名作家应邀访问台湾,她能有机会与贾先生同行。 2 巴老的一句话,催生了《无梦谷》 叶文玲始终铭记着成长道路上每一位提携过自己的伯乐。 1977年,主持《人民文学》的张光年读了她的《丹梅》,评价:“这篇文章非常好!”那年去北京领奖的作家,有40多人,后来几乎都成了各省的作协主席。她保留的最早一帧作家合影,正是颁奖后拍的。她辨认着照片上的同行:王朝闻、贺敬之、茅盾、张光年、刘白羽、李济、沙丁、周立波、马烽……她极为珍惜这帧合影,放大后装上镜框,分别挂在台州图书馆的叶文玲文学馆、楚门镇的文玲书院。 《丹梅》,巴金也注意到了。巴老,可是叶文玲的偶像!1986年春她调回浙江,秋天巴老到杭州休养,她作为拟任的浙江省文联副主席、省作协主席负责接待。 “文玲,我看你发表了不少文章,很好,但都是写别人的。为什么不写写自己的生活经历呢?”巴老欣赏年轻作家,知道她的坎坷人生。“一句话,点醒了我,醍醐灌顶!”从此,她开始努力想要写自己的生活。 “人生不可无梦,更不可长梦不醒。 命运之神安排了生活中的一切,但恰恰不给人留下一句假如。”长篇小说《无梦谷》,就这样开了头。 1994年,是她创作里程中重要的一年——写了八年之久的、46万余字的长篇小说《无梦谷》出版,旋即在文坛引起巨大反响和强烈共鸣。在北京文采阁开的作品讨论会上,评论家认为这是“以鲜血和生命谱写的中国一代知识分子的心灵史”,“就叙事方式和诗化的情境来说,也是当代长篇小说创作的超越”。1995年,美国纽约国际文化艺术中心为此书授予叶文玲“中国文学创作杰出成就奖”。1996年,小说再版。 叶文玲自言,《无梦谷》“最能隐喻我的人生经历和代表我的创作风格”,“在其中,我所努力追求的永恒主题:美的存在、美的毁灭和美的生长,得到了较为酣畅的体现。”此后,她又写了《无桅船》和《无忧树》,与《无梦谷》构成“无尽人生”三部曲。 有个细节耐人寻味:高尔基的自传体小说三部曲《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一直摆在叶文玲的书房里。 3 为写常书鸿传记,六上敦煌 “写《此生只为守敦煌:常书鸿传》,是我一辈子为一本书做出的最大努力,同样也是我文学生涯中最重要的一本书。”叶文玲如是说。 遥想1983年在香山饭店,她第一次出席全国政协会议,晨起散步,路遇一位霜鬓鹤发的老人,看胸前名牌,是景仰已久的常书鸿先生!(1960年代初,她在故乡文化站,读过徐迟写常书鸿的报告文学《祁连山下》)听她自我介绍后,常老即问:“你是作家啊?那你有没有去过敦煌?”后来在文艺组一起开会,她发现“言必称敦煌”正是常老的谈话风格——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不加掩饰对敦煌的拳拳热爱,以及坚持不懈为敦煌不遗余力大声疾呼。 翌年夏天,叶文玲应解放军总后勤部之邀,沿青藏线一路采访,途经莫高窟,巧遇回敦煌“探亲”的常书鸿夫妇,一起拍了张黑白照。匆匆一瞥敦煌无与伦比的美,叶文玲却“怎么也忘不了皇庆寺中那一铺又硬又冷的土炕、那一架老式得不能再老式的望远镜、那一只龟裂的边边角角全磨白了的黑皮公文包和那一盏搁在窗台的小小的煤油灯……” 后来,她转任全国人大代表,正好与常老女儿常沙娜在一个组。谈起敦煌,两人有说不完的共同语言。那是1998年,常老已故去四年了。同在人大开会的浙江省委领导听了常书鸿的事迹大为感动,叮嘱:“文玲,今年你回去后什么也不要做,就写常老!” 于是,从常老的杭州旧居开始,叶文玲踏遍了所有留下过常书鸿足迹的地方。从兰州到敦煌,采访一群前赴后继的艺术殉道者;从莫高窟、榆林窟到西千佛洞,一间一间欣赏洞窟原貌;借外事活动之便,亲见巴黎和里昂的博物馆收藏的常书鸿精品画作;又寻访常老的北京住处,才发现有些地方已经找不到了…… 第四次去敦煌,探访常老当年的住处、常老亲手种下的枣树…… 第六次去敦煌,瞻仰“敦煌守护神”(赵朴初先生评语)墓碑…… “在那些个紧张忙碌的白天和黑夜,那一次次的感动和震惊,使我一次次地经历着‘灵魂受洗’的感觉,在面对这些感动和震惊时,我觉得自己的精神和灵魂也经受着煎熬和提炼。 在面对敦煌的492个洞窟、2000座彩塑、45000平方米壁画时,你没法不感受心灵的震颤,除非心似坚冰。 我的心终于在‘大也盛也’的敦煌烈焰中重燃,于是,所有的辛劳都化作了接受任务时的使命式的欣慰。”常书鸿守护敦煌的精神,如同大漠中的一柄火炬。六上敦煌的叶文玲则用文字和自己的满腔热血化作燃油,令这火炬不灭,以期照亮后世。 责任编辑:日升 (责任编辑:日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