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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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 系 威 虎 山

时间:2020-10-31来源: 湘楚山地文学 作者:李大贵 点击:
(湖南省溆浦县的新田岭、土桥溪、和平三个村,改革开放后拆乡并村,三村组成为一个行政村,叫威虎山村。50年前,我下放到新、土两个村。此篇记述的是在新田岭矮岩坎的知青生活故事.) (1) 五十年前的十月某日,在湖南四大河流之一的沅水河畔,沅水与溆水

(湖南省溆浦县的新田岭、土桥溪、和平三个村,改革开放后拆乡并村,三村组成为一个行政村,叫威虎山村。50年前,我下放到新、土两个村。此篇记述的是在新田岭矮岩坎的知青生活故事.)
(1)
五十年前的十月某日,在湖南四大河流之一的沅水河畔,沅水与溆水交汇处的大江口镇上,鞭炮的炸响声和锣鼓的敲打声混合成震人心肺的噪音。我泪眼蒙胧的喊了声:“妈妈”!向正在洗被单的母亲告别。
“妈妈,我要去镇上天主堂集合了。”
妈妈停下刷洗被单的手,眼神呆滞地半张开嘴,好像要说什么,但什么也说不出来。
“快走”!“快走”!我在一个街道居委干部的催促下,脚不由己的恍恍惚惚就到了镇革委天主堂与同学们集合了。
这天是溆浦县大江口镇第一批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到农村的好日子。天主堂篮球场上已聚集了二十多个相识的和不相识的同龄人。耳边响着一个熟悉的声音,是镇革委管知青工作的王主任正在向我们讲话。
王主任讲了上山下乡的伟大意义,着重表扬了我们第一批报名下乡的学生,是听毛主席的话,积极响应毛主席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镇革委如何特别重视第一批上山下乡的知青,送纪念品,鞭炮锣鼓送,戴大红花,如何光荣等等。
听完王主任的讲话,我渐渐地感觉自己高大起来了,光荣起来了。从学生一下变成了顶天立地的知识青年了。与妈妈离别时沉重的悲痛感,此时,象晨雾一样慢慢的弥散开了。
金秋十月昏黄的阳光,照射在天主堂的白墙上,让人感觉有点眩晕,我身后的一位同学推了我一把说:“快!拿纪念品。”我一看王主任的身后,堆放着一些锄头。有几个同学在那里挑选着,我上去选了一把熟钢铁打制的挖锄,这个锄头有七斤重,比自己镇上铁匠打制的锄头要闪亮洋气点,我就喜欢这样的“新式武器”,用它挖山斩树根如斧头一样锋利。
从镇革委天主堂到沅水与溆水交汇的犁头咀码头,我们和几位陪同的家长代表,被混夹在鞭炮和锣鼓声中的镇革委干部们,热热闹闹地送到了码头边。
几条船蓬上系着一朵大红花的渡船,早已停靠在我经常游泳、担水的沅水河边。我和曾召清、曾小萍、米芬芳,还有荆继孝同学同乘一条渡船,向翻着白浪、团着旋窝的沅水河西南岸驶去……
涛涛沅水河,古貌犁头咀,曾是爱国诗人屈原在迷茫中求索的地方,曾是革命先烈向警予摆脱故人追捕,奔走革命事业的地方,而今,我们五位同学正是“风雨同舟”驶向毛主席指引的广阔天地。


(2)
船一靠岸,早已等候在岸边的洑水湾公社新田岭大队革委干部,满面春风地迎了过来。有一个左上衣口袋里插着三支钢笔的人,口里说着“欢迎!欢迎!”其他几个人拥上来帮忙拿背包,我们三个男知青不要他们帮忙,自己背着包,雄纠纠走在队伍里,两个女知青的背包被热心有余的几个革委干部抢着背走了。
咚咚锵!咚咚锵!……烦人的锣鼓声又响起来了,我的大脑也跟着恍惚起来,昏昏沉沉,但步伐稳健地跟着队伍途经清嘎屯、金嘎湾等村庄,向大山深处走去。
一条清沏见底,小鱼穿梭的溪流蜿蜒隐进连绵重叠,墨绿色的几座大山里,山顶的石灰岩断层,黑白相间,错落无序,一幅绝妙的山水画实景图展现在眼前。溪的左边,傍着一排梯田,延至耸入云端的山崖下,这就是新田岭。右边是一个有着凉亭楼阁的村庄,这就是郊坡。
我们的队伍向左边另一座陡峭的悬崖下爬去,山湾里有个村庄叫牛毛冲,往上经过几层梯田,进入一片松林,松林里有很多两人合抱粗的参天大树。
(3)
来到悬崖下,抬头仰望,岩壁就要碰到鼻子尖了。十来幢木瓦房,分三层一字排开,紧贴在岩壁下。高大的板粟树,扭曲地伸展出粗壮的枝丫,罩在屋瓦上。一个敦实个头,留着寸头,五十上下的老农,笑脸迎着我们说:“欢迎你们来到矮岩坎,请把东西快放到我堂屋里来!”这位老农就是生产队长。
看这房子的柱子还是半新的,壁板是用手指粗的竹竿与芭茅草夹起来的。我们把行李放在满是泥灰柴屑的地上。
我们三个男知青,就被安排在队长家的西头,用竹子和芭茅草为壁的茶堂屋里住宿。二位女知青为安全起见,特意经大队革委会批准,安排在一个中农成份的农民家里。中农家的房子装修牢固,杉木壁板用桐油漆得黑红发亮,一排过去五六间,有中堂屋、茶堂屋、卧房,收拾得清清洁洁。一个身材苗条,眉清目秀的少女,闪着一双想要问话的眼睛,微笑含羞地倚在茶堂屋的门框上。队长说:“你们两个女知青就跟这个张女儿住一起”。小萍和芬芳两人欢快地走了过去。当然,我们三个男子汉,是懂得“闺房门前,男士止步”的规矩的。
时近傍晚,残阳晒得山腰下的松林一片血红。陪同我们来的两位家长代表,一位是我的亲家爷爷米爷爷,已年过七十,一位是荆继孝同学的父亲。两位老人站在队长堂屋门外仅容一人通过的屋檐下,一直和接送我们的大队革委干部说着话。今天两位老人慈祥的脸上伴着忧伤,强做笑容重复地跟革委干部说:“请帮忙看到嘎啰……麻烦你们了啰……”。大队革委干部应允着,劝导着,口里说着安慰的话:“放心吧……放心……”,“请回吧!天就要黑了,山路崎岖不好走”。一个插着三支钢笔的年轻革委搀扶着米爷爷向山下走去,米爷爷走下去几步,忽又回过头来,望着我们说:“孩子们,你们多……保……重……”,声音哽咽,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浸湿了满是胡渣的腮巴。我们五个知青,居高临下站在队长的屋檐下,含泪目送着两位老人,直到他们蹒跚的背影消失在那片血红的大松林里。



(4)
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起床的号角回荡在新田岭的群山峻岭中。十分钟后,出工的号角再次响起,这是荆继孝同学与第六生产队的社员们约定吹响的出工号。
我们跟着社员,翻过一片山坡,来到一块坡地挖红薯。两个小时后,我们把挖出的红薯整理装筐,一担红薯足有百二三十斤,社员们都叫我们挑半担就行了。我们三个男知青都争着要挑满担。有个副队长就笑着说:“不要挑那么重,你们骨头还没长好,不要把腰搞断了,腰搞断了就讨不到堂客了。”硬是要我们少担点。
每次在争执过后,我们都挑着满担红薯,在崎岖的山路上敏捷地小跑着。其实,在六、七十年代,我们这些中学生,早已在沅水河岸上的顿旗山砍柴,在本地的蒜洋煤矿和洑水湾煤矿挑煤挣钱了,对于一般的挑担体力活是不在话下的。
时至冬日,生产队农活以开荒挖山为主,为在来年开春的时候,多种些包谷,以生产队解决突然增加的五口人的口粮。挖山时,大家排成一行,只有农活干得好的社员在两边掌边,各人挖的位置都不能落后,要努力跟上,社员们也都蛮快活的,有说有笑。特别是副队长和出纳张同兴最爱讲笑话。张同兴憨憨的样子,爱讲憨话,有时就连与其堂客的床上戏也说漏了嘴,引得大家哄笑,山岗上常常充满了欢声笑语。
遇到雨天,我们几个知青就排练文艺节目,也不知米芬芳在哪里弄了一台收音机,常收到一些芭蕾舞《毛白女》的歌,我们也跟着学唱几曲,我们三个男生特爱唱主题歌:看人间……,女生喜欢唱:北风吹……。
米芬芳还教了我们一些舞蹈动作。特别是有一首歌叫:南来的大雁,请你快点飞,捎个信儿到北京,知识青年想念领袖毛主席……,大家唱这首歌时,声调里带着伤感,我就会情不自禁地热泪盈眶。在寒冷的雨雪天,矮岩坎在我们几个知青的闹腾下,也显得暖烘烘的,我们的知青生活就这样在浪漫中开始了。
(5)
大山里的夜,在冬季来得特别快,社员们匆匆忙忙收工回家,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夜幕就抹去了远山崖上的一线亮光。我们燃起了松油柴灯笼,围坐在火塘边。队长那头屋里早已悄无声息,只听到住在我们屋坎下的四十多岁的副队长,和他堂客大声争吵着什么,不一会儿只见副队长口里嚼着食物,从屋坎下的石级上爬了上来,笑呵呵地跨进我们的茶堂屋,搬一个树墩挤到火塘边,口里喷出红薯酒的味道,与我们谈古论今起来。
也不知怎的,我们问他为什么每个村子前的路边,有一个用石块或砖土砌的象鸡窝一样的建筑。
副队长说:“那叫土地堂,是敬土地公公的。”
我们说:“那土地公公就管一个村子了。”
副队长说:“还有黑身太太,梦公老爷。”
我们又说:“土地公公管一个村,好比生产队长样,那黑身太太管多大的地方呢?”副队说:“管一个大队那么大的地方。”我们就说:“那也和大队书记样大的官啰。”
然后我们又问:“梦公老爷管多大的地方呢?”副队长说:“管一个公社那样大的地方,”我们又说:“那也和公社书记那样大的官啰。”
其实,我们几个知青都是无神论者,只是问着好玩而已。不想我们这些无知的问话,被住在堂屋东头茶堂屋的张队长,听了个清清楚楚,差点惹来皮肉之苦,甚至是灭顶之灾。
张队长近五十的人了,还没有娶妻,他性格内向,从不与我们开过玩笑,他孤孤单单躺在床上,静听着我们这边热热闹闹的谈笑,当时也没有来批评制止我们。第二天,他悄悄地把这些无聊的笑谈汇报给了新田岭大队革委会。有些革委在会上提出要把我们这几个男知青抓起来,开大会挂牌子批斗一盘,那个插三支钢笔的年轻革委干部说:“下放知青是不能乱抓的,听说那里有三个是‘21种人’子弟,一个女的,两个男的,那个女的那天晚上没有参加谈土地公公的事,两个男的,特别是有个姓李的谈的最多,可以把那两个男的‘21种人’子弟抓起来。”
我至今也弄不清‘21种人’是哪‘21种’。几个革委们摩拳擦掌,议论纷纷的时候,大队党支部书记戴正友说:“这件事我们要调查一下,问清楚情况,不要随便抓人。”
在戴书记主持下,革委会找去知青代表米芬芳和矮岩坎生产队副队长谈话,调查事情的原委。副队长把那晚说土地公公、黑身太太、梦公老爷等闲聊的话向戴书记做了详细汇报,并把我们在生产队积极参加生产劳动,不怕苦不怕累的好行为向戴书记也做了汇报。
原来,队长见我们与副队长总是有说有笑,貌似比与他亲近些,心里不平衡,想弄手(整蛊)一下副队长。其实,在我们心里队长、副队长都一样尊敬,只不过副长队年轻点,性格外向,容易接近,易于闲聊谈笑而已。
可是我们最敬的队长,他哪里知道,他的片面汇报:说我们讲“生产队长是土地公公,大队书记是黑身太太,公社书记是梦公老爷”,给我们扣上一个污蔑革命干部的帽子。
副队长是贫下中农,退伍军人,当时是不会处罚他的。而我们这些所谓‘21种人’子弟可要遭殃了,将会受皮肉之苦以至灭顶之灾。要批斗我们几人的传言,象魔影一样,笼罩着寒冬昏暗的天空。
难熬的日夜过去了三五天,大队部召开全体社员大会了。我怀着忐忑的心情,硬着头皮跟着社员们去参加,在新田岭一排排梯田的山腰上,大队部就设在肖姓人家古朴的庄院里。青一色的木瓦房前,有一个篮球场和晒谷坪,会场的主席台设在两者之间,足以容纳几百号人。几十个上山下乡知识青年,都跟所在生产队社员坐在一起,大家也没来得及打招呼。
那个插着三支钢笔的大会主持人用广播筒喊:“现在大会开始了!”
主持人讲了些话以后,接着说请大队党支部书记戴正友同志讲话。我第一次才见到这位戴书记,个子不高,身材矫健,双目正定有神。戴书记首先学习了毛主席关于上山下乡知识青年的语录,接着他提高了嗓音大声说:“矮岩坎六队的几个上山下乡知识青年……”
听到他点名矮岩坎……,瞬间,我的大脑轰的一声,两耳嗡嗡炸响……感觉只要一声“把某某押上台来”,自己就会即刻被几个彪形大汉,一拥而上,按倒在地,五花大绑,挂上一块“打倒XXX犯”的牌子,揪着头发推上台去……。
然而,没有听到喊“将XX押上台来”的话。
耳朵里传来的是:……希望我们全大队的上山下乡知识青年都要向矮岩坎的知青学习,他们不怕苦,不怕累,重活脏活争着干,虚心学习贫下中农的劳动技术,出工在前,收工在后,他们的号声,他们的歌声,使我们这个大山里热闹起来,他们虚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精神值得表扬……
听到这里我头脑顿时清醒,压在心口的千斤大石崩到九霄云外去了。我差点大声喊出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感到我们的党是多么的英明,多么的伟大!
接下来又听戴书记说:“知识青年他们年轻活跃,虽然有文化,但思想单纯,还不成熟,我们贫下中农要多关心他们,生活上要帮助解决他们的困难,思想上要多做正面教育,不要无限上纲,……”我在心里激动地默念着:戴书记!我们的好书记,您真是我们的救世主。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们多次会过面,戴书记还是那样温和慈祥,他正确地掌握党的方针政策,这位共产党的基层领导干部,是我们上山下乡知识青年信赖的亲人。新田岭大队党支部就是我们上山下乡知识青年的保护神。
(6)
现在我们离开新田岭四十多年了,但往事历历在目,忘不了严肃的队长,爱谈笑的副队长,忘不了那个憨憨的出纳,忘不了那个倚在门方上的小女孩,忘不了那个常在晚饭时与副队长争吵不休的大婶,忘不了矮岩坎的父老乡亲。
矮岩坎是我们走向人生社会的第一站。
 
 
                                      2018年4月18日
                                     于湘谭大学教师公寓
 
【作者简介】
李大贵,男,汉族,大江口镇人。生于一九五O年八月,中共党员。
 
一九六四年九月至一九六八年七月在溆浦二中读书。
 
一九六八年十月至一九七三年八月在威虎山村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插队落户务农。
 
一九七三年九月至一九七五年六月在黔阳师专读书
 
一九七五年八月至一九七六年八月在中共溆浦县委斗批改工作队工作
 
一九七六年九月至一九八O年八月在洑水湾中学任教
 
一九八O年九月至二OO五年八月在溆浦五中(含江口区中)任教
 
二OO六年九月至二O一O年七月在江维中学任教

(责任编辑: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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