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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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广阔天地”十年间

时间:2020-09-17来源:上海农场知青网 作者:徐祖威 点击:
十二岁,我家一棵大树轰然倒下了。 父亲患癌病卧床;大哥上班;二哥要考大学;姐即将考高中;母亲生产组;弟只有十岁;为照顾侍候父亲,唯我辍学了。 十六岁,是一个容易冲动和浮燥的年龄,我却很懂事了,我决定赴崇明去工作。 你要考虑清爽,到农场里去是很

十二岁,我家一棵“大树”轰然倒下了。
父亲患癌病卧床;大哥上班;二哥要考大学;姐即将考高中;母亲生产组;弟只有十岁;为照顾侍候父亲,唯我辍学了。
十六岁,是一个容易冲动和浮燥的年龄,我却很懂事了,我决定赴崇明去工作。
“你要考虑清爽,到农场里去是很苦的!农场就是种田!不是厂里。”
母亲得知我已到街道办事处报了名,对我说道。
我说:“我想好了,阿爸已经走了,我也走了,到崇明去,家里可以少一个人吃饭,我去了,可以减轻你一点负担。”
母亲打了个寒噤,说:“去吧,早点独立也是好的!”
就这样,我拍板离乡背井。
然而,母亲不会知道我的感受,我为了独立和自强,为了家庭负担减轻,响应了政府号召:“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开荒种地了。
我知道,我再也不属于这个城市了,迁出户口粮油关系,离开了城市,放逐了自己……

1966年9月12日,这个让我刻骨铭心的日子到来了。
我踏上社会了,真的离家而去了。
凌晨四点三十,我睡不着了,内心五昧杂陈。我自己动手拆掉了在客堂间里睡了整整十年的铺板床,匆匆洗漱一下,简单整理了行李,此时,哥姐,弟都在二楼酣睡。
就在踏出房门刹那间,脑海里一片空白,一种孤独感涌了上来。这是我精心照料过病重父亲的房间;这是我帮母亲“买汰烧”做过家务的地方,即便是缺少亲情的家,可毕竟也是个家啊。
我抬起无力的双腿跨出了房门,伤戚地告别母亲说:“姆妈,你多保重身体,我走了……”
我还想多说几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留恋地望着母亲,很深情,也很茫然,心情非常复杂。
母亲伫立在我身边,沉默、忧伤、甚至有些迟钝恍惚。
我深吸了一口气,嘎地拎起一只旅行袋,和网线袋里脸盆热水瓶走了一步,回头想跟妈再打个招呼,瞬时看到母亲泛红的眼圈紧皱的眉头,她的嘴抽搐着,脸上写满了离别的酸楚。也许,她心里想的是:自己这个儿子,由于自己患肺结核,没能照顾哺乳过他,也没有抱过他,由阿娘一手带大到6岁半回家后的一幕幕......
第三个儿子最懂事了;家务事抢着做;他没穿过一件新衣服,穿着大哥二哥穿下的旧衣裤,上面补丁连补丁,最厚地方连针线也穿不过去;五个子女中就他最懂事,最能做家务事,样样做,最孝顺……
此时,离别的伤感强烈地刺痛了母亲的心。她突然意识到,在这十年相处中,母子之间的亲昵竟然没有过……
母亲站在灶披间后门处,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眼角,然后送我走到过街楼下面,她手里紧紧地捏着三块钱递给我说:
“你爸去得早,没什么留给我,这三块你拿去!”
“我不要。”我说。母亲还是把钱塞给我:“听话,拿着!”
我只好说:
“就拿两元好了,发了工资我会寄来的。”我还了母亲一元,放在她手里。
我努力克制着悲伤,倔强地走了。悄悄的,独自一人走了。

 
马路上静得很,一二个行人匆匆赶着路,还有拉着马桶车在倒马桶。
我独自乘车去了十六铺大达码头。
我不知“无怨无悔”,我只知道是为了减轻家庭经济负担,自食其力,独立生活了!
九毛钱船票,送走了我。
“呜!”……一道刺心裂肺的鸣笛声,把我和一船八九个街道的社会闲散青年300来人,驰向崇明岛合隆沙农场去了。
“社会青年”,在那个年代,属于被边缘化的阶层,这些年轻人,因故或未考上初中、高中、大学,也没被分配工作,充满自卑。接受不得已的工作:去祟明。为改轻家境压力,自觉或不自觉地成为农场建设者了,通俗一点,谋生去了。
我伫立在船舷边,亲切熟悉的上海外滩轮廓,渐渐褪去了,船驰出黄浦江,吳淞囗,遙望着远方灯塔,烟波浩渺,水天交汇处,涌出一条线波,在云气氤氲中飘忽……“再见了,上海!”突兀而起了惆怅,我擦了一下酸泪。

外面的世界是怎样呢?
崇明,这块还没有被开垦的处女地,杂草丛生,一片盐碱地,人烟稀少,宁静,荒凉,被来自城里的年轻人打破了。
路上,干巴巴的黄土,四周光秃秃的枝叶,无情打采地下垂着,萧条旷野,没有人间烟火,只有我们徒步而行进的城里人。突然,带队的人叫了起来,:“快到了,大家加把劲。”
我们不约而同朝前方看过去,屋顶铺着芦苇的房子,出现在众人视线里。“啊,这就是我们住的地方吗?”
典型的草棚棚,南北两头,用砖头垒砌成屋墙,房顶是芦苇草。走进屋内,双脚便踏在潮湿的泥土之上,浓烈的泥土味混合着青草味道直扑鼻腔。每间宿舍大概有四十平方米,住22个人,上下铺,屋里有二只瓦数很低的灯泡,发出昏黄的灯光。
这就是城里人离开父母,年轻人独立生活的集体宿舍。突然,女生宿舍传来一阵悲伤哭声。声音透过芦苇和茅草缝隙,清晰地传到男生宿舍,带来一种凄凉的感觉,瞬间,勾起阵阵心酸。
第一个晚上,由于迷茫和旅途劳顿,大家睡得很沉,第二天晨曦尚未露出,一阵急促的号声响了起来。:“快起来,到食堂去开会。”
“几点了,这么早开会?”
“五点钟了,六点都到食堂门门囗集合。”
年轻人知道,这里不是安乐窝。我们一个个半松惺地起了床,拿着搪瓷脸盆,来到老虎灶,打了一人一勺温水洗漱,刷牙时,舌头咸滋滋的。
食堂里,整个连队青年集中了,听着生产队长训话。不知谁悄悄说,队长叫姚秃子,三十四五岁。此人头发稀疏,盖不住光亮的前额,扁扁的脸庞上有两只又圆又大的眼睛,透出干练、威严的目光,炯炯有神,显然,他是这儿的权威人物了。他一开口,吐出的是地道祟明话:
“拖拖拉拉的,我看了一下时间,足足超过十五分钟,不像样子!今天是第一次,原谅你们,下不为例哦!”
大家听了开场白,面面相觑。
“我是负责搞生产的,你们来自上海,我向你们表示欢迎啊”。他语气稍微温和了一些,又滔滔不绝地说开了:“我们的工作是种地,不是工厂,不是办公室,是种水稻和棉花,冬天还要开河。”
他停顿片刻说:“我们要靠自己一双手、两只肩膀、两只脚,和一身力气,提高水稻棉花产量,为国家建设作贡献。
他越讲越亢奋了:“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但是机械化暂时不够用,怎么办呢?等,靠、要吗?不行!也没有,干我们这一行的,是靠天吃饭,靠双手去吃苦,这叫人定胜天!靠早出晚归,不讲时间,抢时间。
他扇情地说:“你们是年轻人,有的是力气,吃力了,晚上睡一觉,第二天力气又来了,希望你们多出力气多流汗,好好干!”
他没有政治大道理和口号,直接了当,一套又一套的话,直接穿越大家胸膛。
第一天下地,没有人示弱。干的活儿是岔地。稚气嫩稚十足的年轻人,不懂农民学做农民活,每人扛着工具,走向被浓雾包裹着的大田,在生产大队长带领下学习翻垦土地。
每小队人分散到地头,手握钉耙、锄头、铁锹和?头等农具。用力深深地扎进土里,把土翻起来,将土里植物根须带出来,翻过去,暴露在清晨阳光下,再用钉耙,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像铁拳似的击碎泥疙瘩。反复重复,直到土地变得松软。
我一边看着队长的岔地翻土示范,一边挥动着钉耙,但是我的动作笨拙,看队长频率不是很快,可就算我拼命地用力地干,还是落后一大截。我努力想追赶上去,手中钉耙就是不听使喚。我心里发毛、发急,就越发手忙脚乱,汗流浃背。正气喘吁吁间,队长竟帮我把地耙翻好了。
我嚼昧着,原来种地也有巧门和学问?!粗旷野蛮中,有细节技巧部份,我们做的就是周而复始的翻撬、复合、松土、淌泥、播种、浇肥、锄草、匀土灌浆……直到最后割稻、脱粒、釆摘、晒干、进仓、收获,大卡车装运去,上缴给国家。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劳作,在稻田,秋风卷起层层金浪,株株饱满的稻穗在晃动。
看到那些被农场年轻人经过撒谷、育秧、拔秧、运秧插秧、施肥、水浆、放水排水、拔草喷药、灭虫手匀泥浆等一系列培植后,得到收获,把荒地变成阡陌纵横的良田,换来的是一幅丰收美景。
我们这些城里人,逐渐认识了各种农具,并接触了那些杠棒、箩筐、粪桶粪勺,一年四季都要用上,每天与它相伴,我们的出工,翻地松土,修路平整,挖排水沟,开进水沟,拾草积肥。
我的双手在劳动中起了老茧,脸宠经过长江江风的吹拂,身上城里人的标志在慢慢的消退,留下了粗糙的皮肤和布满黑不溜秋的脸,浑身被烈日与落日余晖过后,缓缓逝去青春的娇嫩了。
繁重枯燥的劳动,透支了年轻人的身体。
我的上铺睡着一个又矮又敦实厚胖的人,绰号叫他“武大郎”。有一天夜里,大家睡得很沉很香,突然,寝室里发出一声沉闷的“轰扑”响声,靠近电灯的人赶紧拉线打开一看,竟是这位武大郎裹着整条被子跌落到地上,惊醒的大家上去看他,他竟然还乎乎大睡。我去推搡了他,他才“做啥啦?”终于醒过来……

有男人和女人的连队里,没有娛乐生活,那么多年轻人在一起,所谓的爱情、暗恋,也是一种寄托,无论是心灵的抚慰,生理抑或心理都发生了遐想和欲欲必然。
有一天,谢中神秘兮兮地对正在扫地的“小爬虫”们说:“嗨,嗨,你们知道吗?我在打扫厕所里看到什么?避孕套。”
他是被指定挑大粪包干人,憋不住说了出来。
有一天晚上七点光景,我们寝室里来了一位女生。她中等身材,一张桃型脸,眼睛水灵灵的像是闪亮的黑玉。她的嘴似乎有点大,但大得可爱,不难看,她张嘴一笑,一种野性的、单纯的美就显露了出来。她大方地朝我笑了一笑,径直走到她男朋友的床头边。
她的男朋友是小队长,二十四五岁了,体格魁梧强壮。她随手放下蚊帐勾子,倾伏在仰面躺着的小队长身上,在两人世界里缠缠绵绵,柔情蜜意,喁喁私语,两条腿露在卸下的蚊 帐外面……
只是微微听得他们急促的闻吮和嗔嗔蜜语声……
此时的我,正钻在帐子里偷偷阅读法国司汤达的《红与黑》情节:于连在夏夜纳凉,趁天黑之便,想吻德.瑞那夫人的手……
女生依偎倾伏在他的身上,他紧紧搂着她的背腰,这是一种如痴如醉的欢乐、追逐、春心绽放,这是一种内心深处的躁动和无限柔意的结合,联结在他们中间,不允许将肉体之间的距离分隔开来。
我是一张白纸,从没有体验过与女性零距离接触,只是在书上,世界名著里看到过:接吻,拥抱,抚摸,颤抖,激动,荡漾,幸福传遍全身,血液沸腾。
我悟出了两个字,哦!这就是“爱情”。他们谈恋爱了。
我觉得呆在寝室不妥,赶紧走出寝室,轻轻拉上门,给他们一个私密柔情的空间,一个放开亲昵的机会。
一个多小时后,我回到寝室,女生两颊绯红,拉了拉弄皱了的粉红花条的确凉衬衫和蓬乱头发,对我怡然一笑,走出了男寝室。
我猜想,在这之间,他们所做的一切,是一种人的本能,是一种灵与肉的交织、碰撞、多么强烈,多么新奇,多么惊心动魄,在他们投入怀抱而掀起的暴风骤雨中,他们的世界也骤然改变了,那幸福时刻虽短暂,却异常甜蜜。
劳动是枯燥的,乏味的,恋爱却是快乐的。然而,现实相当骨感,在农场里能成家吗?有了孩子后户口怎么办?孩子长大后读书工作怎么办?自己的前途又在哪里?种种焦虑迷茫,已经或者正烦搅在春心勃动的农场青年人。

祟明岛四面环水,河网交织,水系紊乱,河沟浅,农场职工的饮用水,是从河里抽到水塔,再用明矾沉淀后供人饮用。
这里的水是咸涩涩的,很混沌,那时的卫生宣传、指标没有,这样的水,也是定量供给,每人每天一瓶。包括饮用和洗漱。
冬季来了,疏通河道,挖深开宽,艰苦的水利工程:就是开河!重体力活,务必在过年前的一个半月完工。
北风呼呼地刮着,把枯草碎叶吹得漫天飞扬,大堤上泥尘蒙蒙,混沌一片,田野里满是开裂的口子,天是灰色的,河道里的水减少了,变浅了,剩下一潭死水。
寒冬腊月,零度摄氏,男生们缠着露出如“猪油渣” 棉絮絮的破棉祆,用稻草绳把腰一扎,猛喝一口烈性小“爆丈”白酒、小五加皮,拿着方锹、下锹,光着脚,直冲河底;女生负责扛箩挑担,通过斜坡一步一步吃力地往上扛,如同蚂蚁搬家,把淤泥挖出来,装在箩筐里,挑扛上岸。
突然,一个女生,气喘嘘嘘从河底扛着泥土往上走,受力不稳,半只套鞋拔不出来,一个踉跄,整个身子和脸面竟趴在斜坡泥浆上,嘴、鼻孔、眼睛,满脸泥浆大花脸。
一朵美好又脆弱的鲜花被残蹭,受辱蹂躏,委屈的泪水与泥浆洗面,她真的哭了……大家马上把她扶起来。
河底下,挖河的人,密密麻麻,战天斗地,河岸上,红旗飘飘,气贯长虹。我想,我们的祖先曾是用这样的方式大禹治水,李冰开渠的吧。
二十世纪的广阔天地,我们竟也这样开河挖泥!
都说青春是美好的,我的青春遭透了,就在十七岁那年,厄运降在我身上了,我没想到穿着打扮会成为被批判斗争的起因,被列为清理阶级队伍里的打击对象。而且,是我最好的朋友,揭发了我,先发制人,背后捅刀,我口无遮拦好奇了一句:“人怎能活到一万岁啊?一百岁已经不得了了”竟然成了现行反革命,被批斗。
好朋友俩人在田头聊天的话,最后被告发。
我噤若寒蝉,孤独无助!于是,隔三叉五的被批判,会场里总是响起阵阵怒吼声,有人幸灾乐祸,有人随大流,青春的嘴巴,举着语录,振臂高呼。此时人的关系,就是“阶级”和“阶级斗争”的关系,年轻人都绷紧了心……
总有那么一种人不愿让生活平静,动辄要弄点新花样,以表明自己成绩,显示出自己的权威。常想开批判大会,已有十来八七个台上被斗者,没有女的,他要进一步“深挖”,1967年间,一个女生寝室里箱子被抄了,原因是她成份不好,怀疑她转移上海的抄家物资。
女生受到极大侮辱,刚好19岁,人们冷落了她,正是一朵蓓蕾,她崩溃了。
在这之前,她曾经很小资,很活泼,常在寝室里唱着“喀秋莎站在英俊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梦想遭到污蚀伤害,留下一片迷惘和沉默寡言了……
今年又是个丰收年。秋风吹拂下,棉桃外壳绽开了,吐出雪白的棉花,星星点点盛开来,生产大队长老顾喜上眉梢,他大口大口吸着两毛两分一包“劳动”牌香烟,望着丰收的棉田,自言自语道:“今年有收成了!”
1968年,“一片红”映红了崇明农场,我小队里来了66、67届初高中“老三届”新职工。他们不曾想到自己也会自觉或不自觉地投入到另一条洪流中,他们曾经是叱咤风云的学生,昨天还在城里高呼万岁健康,游行、辩论、抄家、大串联闹革命,昨天红卫兵、造反派,保皇消遥派,今天身份命运被改写了,来到艰苦的农村,接受再教育,改造自己的小资产阶级思想,有人突然变得茫然而不知所措了。
我们小队来的新职工他们平和、不张狂,从他们一张张单纯的脸上,看到他们抑郁,突然间,情窦竟会初开到我心头,心里对一位新来女生产生异样感觉……
这个令我赏心悦目的女孩,叫庄媛媛,二十岁,66届高中生。
青春的年龄把她蕴藏着的美表现出来了,象花一般,当苞儿半放花瓣微展时,自有一种可爱的姿态,叫人看着神往。
她的美可以说匀称,苗条腰枝,让人眷恋,很吸引人,她梳着两条简单的小辫子,衬托着妩媚的脸庞,由内到外,散发出淑女的气质,她端庄典雅,亭亭玉立,柔美与冷傲并存。
常常,她那漫不经心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我身上一扫而过,刚和我专注她的目光一接触,仿佛成了那种充满柔情蜜意的目光,既含情脉脉,又荡人心魂,她走起路来扭动着匀称的臀部,身条异常柔软纤美,成了那种要把她紧紧拥抱起来的勾魂摄魄的目光。
这种目光第一次把我喚醒,我觉得有一股微火象许多烧红的针似地跑遍我的全身,咋的啦?我暗恋啦?我好像在犯禁,忘记了自己身份!
她喜欢看书,我也带去不少“封资修”的书,我们偷偷借书、像“地下党”单线联系:传书,竟然偷偷看世界翻译小说。田头劳动时,交谈书与电影,成为枯燥劳动时的一种消遣,她没有排斥歧视我,常给我大方矜持的说话,驱散我不少孤独和忧伤。
1971年,又要开发新队了。她问我说:
“听说要开发新队了,榜上有你名字的,是很苦的生活。”
“是的,我们要分开了……”我说。
一句话,竟然失别四十二年!

在度日似年的曰子里,传来毛主席 “全国类事甚多,容当统筹解决”。上调返城政策撒向农场人,大家都有希望了。尽管我遭人陷害暗算过,但我也希望,却希望在等待之中又一次次失望,我鼓起勇气跑到大队部:“我什么时候可以上调啊?”
“你待在这里好好劳动吧!不要做梦了!”
绝望逼近了我,老职工走完只剩我一人,已呆了十年的我,骤然崩溃,真的绝望了。我选择了下午一点半,寝室人全出工下地去了,便心一横,走到寝室门后放着没有用完的半瓶“乐果”绝毒农药,塞进嘴里狂饮起来,一股辛辣冲着喉腔,胸腔发痛,顷刻间,五脏六腑像烈火烧烤疼痛刺穿绞戳,翻江倒海,我痛得从床上翻在地下,绞成一团……
我内脏灼烧着、撕裂着,吐得床上,地上一片腥臭,我本能地想抓住什么,可什么也抓不住,感到体内犹如千万只毒虫在螫咬、撕扯,有一只铁钳般爪子狠狠掐住了我的心脏,耳朵里嗡嗡作响,窒息亡魂在呼喚,青面獠牙般地伸出尖尖爪牙,伸出凶神恶煞的舌头,向我拉去,我觉得被无数只骷髅簇拥着,踉踉跄跄去了那个地方,上一个瞬间,还有点神智,还翻江倒海挣扎;下一个瞬间,我完全失去了意识,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是一九七五年十一月二十八日下午一点半,我选择死去!恰好,七0届回宿舍换锹柄职工闻到刺鼻农药味,人倒在地上,不由分说叫了人,开了手扶拖拉机直送场部医院再转南门港县中心医院。
我要做人的尊严,我在死神坟堆里走了一遭。我躺在被灌肠、洗胃、吸氧、强心剂注射等一系列抢救,被截留在世上了。
整个农场传遍……
“死人了!”
睁开眼睛,当年伤害过我的人都已经离开了农场回了城,当年高喊“扎根一辈子,无怨无悔”口号的人,也销声匿迹,走得比谁都快,都走了。他们都改变了命运,享受着城市生活,而我,一个起死回生弱者,却还躺在东海之滨一座医院抢救观察室里。
或许!老天注定,我不应该是这样走完自己人生的旅程?蒙冤十年,蹉跎岁月销蚀了我的青春,屈辱像把刀子从我胸膛过……
1976年,中国发生了大事件,我重生了。继而“反革命”历史被厂保卫科就地销毁。
邓格拉斯说得好:“一个人在遭遇了连续的厄运之后,只要厄运过去了,几乎总有出乎意料的好事在等着他。”
我重新复活了!继后也被社会聚光灯照过。

1980年,我涉入经商学做生意,被骗又崛起。
1992年,我捕捉到了“南巡”讲话精神。从国营企业跳出来,开始商海跌打滚爬,在浦东小陆嘴,尚没建起一栋高楼之前,我造起两开间简房商铺(违章)。
2000年承包上海最大世纪公园独家影像产品经营权,社会招收36名40、50下岗工人成为我的员工,帮助他们度过困难。
十五年打拼,我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功成名就”,什么叫“盆满钵满”,同时也为社会尽了我的微薄之力,受到广播电台采访表彰……
2009年,我退出商海,寻找到所有队友,策划组织失散四十多年农场知青,举办(自助餐)茶话联谊会。
无意中发现,曾经说我“你也想上调啊?太平点等在这里”的话,差点使我命丧黄泉的原书记,我拨开人群,跨上一步,主动和他握住手说:“你好!老领导!”
他一愣,他万万没想到我是组织者,我对他微微而笑,没有他所担心的我那种不友好态度,更没有发出:“你当初为啥这样对我”的怒气质问与嘲讽。
往事已过去,留下的是握手,农场知青聚会,我笑了……
广阔天地,十年财富,跌宕起伏,惊涛骇浪,故事很多,一个平民的变迁,苦难一经过去,就是甘美!
 

(责任编辑: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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