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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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尔茨堡之晨

时间:2015-11-18来源:网络 作者:谦克 点击:
我在维尔茨堡的宿地就静静地坐落于一条僻静的小巷,离开缭绕小城的美茵河仅有数步之遥。凌晨五时许,我就蹑手蹑脚地爬起身来,端起相机,悄悄出门了。 巴伐利亚的十月,已比不上如火如荼的夏季,五点半钟,朝霞依旧姗姗来迟。除了寥落的街灯,就是头顶上罩着

  我在维尔茨堡的宿地就静静地坐落于一条僻静的小巷,离开缭绕小城的美茵河仅有数步之遥。凌晨五时许,我就蹑手蹑脚地爬起身来,端起相机,悄悄出门了。 巴伐利亚的十月,已比不上如火如荼的夏季,五点半钟,朝霞依旧姗姗来迟。除了寥落的街灯,就是头顶上罩着的那一片沉重的深蓝,嵌着一弯冷月,几颗星星。走到美茵河老桥桥身的高处,才清晰地看到水天交接处的那一抹玫瑰红的曙色。

回望桥的两端,富于特征的德式小楼里映出了暖暖的灯光。渐渐地,行人多了起来,却鲜有车辆。迎面走来的都是清一色的少年,背着肩包,挎着书本,箭步跃过了这条古老的石桥。维尔茨堡并没有老去,五百余年的桥上翩然走过的莘莘学子,似乎正在完成着历史和现代的传承和接力。

一阵晨风吹过,凉凉的,蕴含着湿意。抬起头来,天边蒙浑的云彩显出了层次,灰蓝的云,玫红的霞,一概簇拥于迷蒙中渐渐隐去的遥岑远山。一会儿,镶嵌在蓝灰里的那一抹玫红越发纯粹,义无反顾地映入了河里。于是,美茵河水不再单调:既有美女表象的妩媚,又有哲人深邃的智慧,那挤入河水的灯火的倒影,在这无可言喻的虚无中凸显出几丝唯属于男人的倔强和刚烈。这是一番何等瑰丽的的水天山色!

不知何故,我又想起了周庄。 我生在周庄。六十多年前,当我第一次离开周庄去往上海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让人梦牵魂绕的清晨。八十年代,我在读书的时候,曾经写过一篇描写五岁的孩童离开故乡的散文,其中的遣词造句我早已忘记,只是依稀记得老师对我这篇文章的评价:朦胧、纯净,又携带着一种淡淡的忧伤。当时,正在上映一部著名导演吴贻弓根据台湾作家林海音的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城南旧事》,散发的也是同样的一种情调。一个是北平城南的朦胧记忆,最后在“碧云天、黄花地”的如火秋日里与往事挥手;一个是江南周庄的袅袅乡音,最后在“天如水,水如天”的云水歌谣中与童年作别。很可惜,原稿不知搁置何处,但其间对故乡的记忆,一直在我心中默默流淌,永不枯竭。

一切都似曾相识。美茵河老桥的桥面,都由原始的石卵铺成。六十多年以前,我似乎也是踩着石卵铺就的双桥,朝着河边的码头走去。那一天清晨,天色漆黑漆黑的,是袁申伯伯撑着灯笼为我们送行。灯笼那黄橙橙的光圈在桥面上缓缓移动,模糊地映出了湿润润的石卵和石间冒出的斑斑点点的苔绿。双桥底下停泊着的乌篷船里,隐隐传来婴儿的啼哭和母亲睡眼惺忪中的呢喃细语,不甚清晰,却温暖,惬意。双桥边上的点心铺还未开张,但暖暖的黄色已从门板和窗棂的缝隙处溢出,丝丝缕缕的,与其说是照明的光亮,不如说是惜别的愁丝。       船开了。袁申伯伯手里牵着的那一团迷迷蒙蒙的黄色渐行渐远,但仍不肯褪去,直到船头转弯,才隐匿在袅袅婷婷的雾里。晨风一阵阵吹来,吹散了雾,也吹醒了我。回头再看一眼周庄,满目烟波,无有故土的一丝痕迹。我一头扑倒在外婆的怀里,呜呜咽咽地哭了。

那时候我才五岁,孩童惜别的恸哭是短暂的。马上就要见到妈妈,就要见到妈妈生活着的大上海,满心都是热烈的盼望和期许。若干年后,外公带回了童年时代小伙伴们歪歪扭扭写着的纸条:“谦谦,你什么时候回来?”“谦谦,我们都想念你!”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含着眼泪,再一次记起了我梦中的伙伴——大妹和平喜。

在我五十岁那年,又去了周庄。周庄已经出了名,但绝非是儿时的梦境。外公、外婆是地主成分,暮年逝去,尽管心境凄惨,但结局终究 ”合理“。赤贫的出身的袁申伯伯也走了。他曾是我外公家的长工,却一直惦记着东家的好处。在那些动荡的年月中,他竟固执地照顾着外公,述说着那个时代最不能够说的“真话”,最后的结局可想而知。走进我从小居住的中市街,我打听着大妹和平喜的下落。大妹早已远嫁,平喜还住在周庄,他并没有犯事,却羞于见我。在我年幼的印象中,平喜从来就是争强好胜。而今不肯相见,自有他的原因。直到离开,还未见着他的踪影。 我一直在后悔五十岁那年的周庄之行。如果不去,周庄会定格在一个甲子以前五岁孩童的回忆里。尽管虚幻,但却保留着童话里甘甜的纯净。如今,我对故土的记忆有了心酸,有了沧桑,尽管厚重,却失去了温馨。

站在老桥桥头,凝望着晨光中美茵河的浩淼烟波 —— 也是朦胧灯火,也是水天一色。眼前的景物尽善尽美,找不出一丁点可挑剔的斑迹。维尔茨堡的历史肯定要比周庄厚实,但似乎与己无关。在这里,一切都可以是超然的 —— 没有对亲人的缅怀,没有对友情的追忆,没有对历史的反思。但是,因为有了周庄,我便有了情结;有了情结,便有了联想;有了联想,便有了刻骨铭心的回忆和牵挂。于是,甘甜醇美的陶醉中便渗入了一缕缕难以名状的苦涩和愁思。

粗粝的石头堆砌而成的桥面上,耸立着一十二尊巴洛克风格的人物雕像,没有资料,没有导游,我无处知晓这些圣者的真实身份,只知道其中一位是卡尔(德语:Karl),在英语和法语中,便是大名鼎鼎的查理大帝(Charlemagne)。这位被后世尊称为“欧洲之父”的君主,建立了囊括西欧大部分地区的庞大帝国。这十二座高于常人几倍的石雕,承载着德意志的辉煌和骄傲,却并不承载着这个民族个体的辛酸和眼泪。桥头,走过了几位八、九十岁的老人,他们撑着拐柱,颤巍巍地站在查理大帝雕像的石墩前凝望良久,又迟缓地坐了下来,目光落入了迷茫的河水。

我突然想到,以他们的年龄推算,这些老人一定都经历了七十多年前的那一场将德意志民族推向绝境的战争。一篇回忆二战的文章中有过这样的一段文字,“到了战争后期,德国的后方已经没有了青壮年男性,你今天能见到的老头,全是当年威武雄壮的士兵。”七十多年过去了,直到今天,世界各国还在反思这段不堪回首的历史,而陈述、分析和总结战争的话语权似乎都掌握在战争获胜的一方,无人会去体会和擦拭被卷入这场战争的德意志平民心中的悲怆和血泪。

我曾经看过一部奥斯卡获奖电影《生死朗读》,“伟人们”掌控的国家机器掀动了战争,罪魁们死了,承受结局的是德意志成千上万的芸芸众生。一个被纳粹的宣传机器驯化了的美丽女子成了战犯,最后只能在百无聊赖的朗读中回顾自己青春的岁月,延续囚禁中苟延残喘的生命。令人心颤的是影片的结局:二十多年未曾见面的恋人到监狱看她,女犯对男子还萌动着希望,而男子第一句有质量的问话便是:你是怎样看待你当年的历史,当年的罪恶?女犯绝望了,回到牢房之后,用伴随着她走过二十余年监禁生活的书籍垫脚,悬梁自尽了。毋庸置疑,和《生死朗读》中的女子一样,在我身边走过的老人,一定都是这场惨绝人寰的战争的参与者和受害者。我无从知晓他们在身世、经历、思想、性格上的差异,更无法揣摩此时此刻他们的心境,但我可以肯定,这些耄耋老者经历过德意志的癫狂,德意志的毁灭,也看到了废墟中德意志的重生。在他们的眼中,美茵河老桥的河面绝非如此的美好,这里,埋葬着历史,埋葬着回忆,埋葬着亲人,也埋葬着他们曾经有过的人世间最珍贵的感情。

太阳出来了,维尔茨堡又翻开了新的一页。任何一个国家,一座城市,甚至一片村庄,都有属于她自已的一部历史。有成就,有欢乐,也有病垢,有悲怆。即便是负面的一切再难以启齿,也不必牢骚满腹,因为,她毕竟是生我养我的母亲,我的家乡。     玛丽恩山上的玛丽恩城堡浸浴着一片雨后的阳光,辉煌背后,竟有一种能让人迸出眼泪的感动。在德意志几乎夷为平地的时候,曾否想过他在七十年后又一次的辉煌?当年,德国著名作曲家理查·施特劳斯,在亲眼目睹象征艺术圣殿的德累斯顿森帕歌剧院被炸成废墟的时候,竟神志错乱,一度癫狂。艺术家自有艺术家的脆弱,曾经创作过伟大的交响史诗《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他,如果真有作品中体现出的那一种胸怀,也不至于落下这样的病症。“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这里,我期待的是时间 —— 时间确实能抹平伤痕,改变一切。世界总会前进,关键,我们不能失去希望。


(责任编辑: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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