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一年，好不容易才捱到了年底。 打完场，送完粮，会计的算盘子一响，我们一年的劳动有了结果。 我记得，那是一个雪后初晴的上午，我们所有知青都被召集到队部。村里的社员们早来了，都坐在队部的炕上，叭嗒着旱烟，拉着闲话，侧着耳朵听着会计的算盘和报账声。 队长面前放着几十个信封，上面写着每个人的名字，里面装的是社员们这一年来风里来、雨里去的收成。年成和上年一样，每个工日1角4分。 我们知青集体户所有的同学扣除先前在队里借的豆子及所有费用，挣得最多的是班长：22元6角，最少的是我：12元4角。 社员们个个喜气洋洋。那个年代，农村生活的人也没有太多的欲望，只要一年下来有吃有喝，有穿有戴，有个剩余钱就心满意足。分了红大家就忙活着准备年货，泡米拉磨、杀猪、宰鹅。我插队的那个小村子有二十几户人家，当时无论谁家杀猪，其他人家都会有代表帮忙和享受这顿杀猪宴。我们集体户的这些知青一共也没有多少人，每家杀猪都会把我们强行拉去。 第一家杀猪的是老队长家，快吃饭时，我们被老队长强制带了过去。刚开始我们不去，但老队长下命令式地训我们：“你们到我们山里干什么来的？接受我们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不光是吃苦挨累做农活吧，还得熟悉咱山里的风俗风情，光嘴上说，没有实际行动，再遇招工，在我这就通不过，谁也别想回城。”一句话说到了要害，哪个敢不服从？上人家吃杀猪肉，还得叫老队长说出这么一番深思熟虑的话，我们深受感动，乖乖地跟在老队长身后，去吃山里的头锅杀猪肉。 天寒地冻，雪地一踩“嗄吱嗄吱”响。还没进队长家，就闻到了猪肉香。 队长家院子里支着一口大锅，木柴在灶里劈叭乱响，大锅里的肉方子被煮得上下翻飞。屋里两个一米多宽的大树墩上，几个女人的大菜刀也在翻飞，唰唰地切着烩肉的酸菜。满屋的欢声笑语，满院的猪肉飘香。 吃饭了，队长家宽敞的东西屋，四铺南北大炕上坐满了人。大盆的酸采，大块的肉，大碗的酒，大声地说着陈年旧事，大声地猜拳行令，大声地打闹嬉戏。吃得兴起，几个喂奶妈妈在大庭广众之下动作十分协调地掀翻打头的，坐在屁股底下，所有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蓄谋已久的阴谋。女人们的恶作剧使杀猪宴的气氛进入了高潮。 人们尽情地欢笑，却把我们弄得不知所措。贫下中农户长忙捅了队长一下，又指了指我们。 老队长正喝在兴头上，扒拉开老户长来到我们面前，以主人和队长的双重身份大声说：“知青孩子们，你们的爸妈把你们交给了俺们，绝不能把你们带坏，如果那样我们跟你们的爸妈没法交待。咱山里人平时没个乐子，也就寒冬腊月里有个空闲，过了火别见笑，这不需要你们学，这是当地民……民……民风。” 我们几个礼貌地冲队长一笑。这时我们大家才真正懂得了，为啥电影队一来，老队长会那样殷勤、大方，那样用心计地拖住电影队，让他们给大家多放一个晚上电影。 他就像个山大王，他真的想在他权限范围内，在他的一亩三分地上，让所有的人吃好喝好。所以，他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山货该下山的特定时刻，他巧立名目给大伙放一天假，让大家抓紧时间多采些山货，添补家用。他更想让大家玩好，但又没有好的玩法，所以电影队一来，他才使出全身解数，让自己队的社员多看几个电影。 大家都吃好喝好，也玩得闹得尽了兴，老队长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告诉他媳妇：“别人不用了，给知青孩子端一盆杀猪菜，多放猪肉、血肠，人家的孩子，也是咱的孩子，以后到谁家，大家都要好好待承。” 队里所有杀猪的人家都和老队长家一样地善待我们，我们实在过意不去了，就商量着春节不仅要杀了我们集体户养的那口大猪，备足酒，还要派人回吉林买一些大枣、花生什么的。我们把杀猪的日期定到腊月二十九。 那天，我们挨家挨户地把大家请到集体户，请老户长为我们操持，那情景、那气氛至今让我记忆犹新。因为以往杀年猪都是农民请知青吃肉，那次是我们知青杀年猪请农民，我们心中也感到无比的自豪。 许多年后，我们知青聚会，还经常说起这些事，大家都感到无比的亲切。 写到这里，眼前又浮现出那口大黑铁锅，里面热气腾腾地炖着酸菜、血肠、肉骨头。不写了，去菜市场，晚饭就吃“酸菜氽白肉”！只是这边买不到血肠，略微遗憾。 (责任编辑：晓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