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船舶附件厂建于八十年代初) 我在附件厂时间较短,而且离开附件厂已快三十年了,当年的工友们还好吗?于是我答应去参加纪念活动,看望老同事们。 4月28日上午,我应邀来到嘉定区月亮湾农家乐酒店。见到一早从市区四面八方赶来的年逾六旬、七旬的花甲老同事们,熙熙攘攘,热热闹闹,互相打着招呼。一间不小的餐厅,来了共有一百三十人。我感到真的不容易,恍若隔世。大部分人显得老了,有些认不出了,面容有所改变了,他们有的人也不怎么认得我了。工友们有的腰弯了、背驼了、牙齿掉了,还有坐轮椅的、杵拐棍的、两鬓如霜的,当然也有比以前反而显得年轻靓丽,更时髦活泼的。 接着大家便共进午餐。聚餐时,老职工老同事们互相敬酒,互道问候,有说不完的话。工友们边吃边聊,我也了解到许多他们的情况。从一张张充满笑容的脸上,我看到了最底层的普通知青一代,那种对生活的乐观向上的精神和品质。 船舶附件厂是上海船厂的下属机构,是七十年代末为安置回城知青而创办的。那时候,国家刚进入拨乱反正、改革开放、发展经济的年代,上海赴各地下乡的知青大批返城,造成了就业难。由于当时的政策是父母退休可以由一名子女顶替,但是许多家庭都是多子女,有好几个孩子下乡,回城以后都需要解决就业问题;再说有的职工尚未满六十岁,他们的子女也无法顶替。上海船厂作为一所有一百多年历史、一万多名职工的全民所有制大型中央企业,对于职工的需求、呼声,对群众的生活非常关心,厂领导把它作为大事来抓。在船舶总公司集体办的领导下,在总厂的直接关心下,建起了专门安排知青、解决职工子女就业的船舶附件厂,属于大集体性质,名称为浦江附件厂,一年以后改为上海船舶附件厂。 总厂派了强有力的党政领导干部到附件厂,还专门挑选了有生产经验的老师傅来进行技术指导,陆续有二三十人成为附件厂的核心骨干,领导老知青身份的新工人开创起全新的、第二次创业的新时期。这批造船工人的子女给这家全新的企业注入了新鲜血液,也成为总厂一支能吃苦、能打硬仗、懂技术、有质量的队伍。 附件厂成立之初,当时社会上还很少有私人企业和农民工,所以附件厂的职工基本上承担了总厂的脏活、累活、急活和辅助性活儿。比如拷铲铁锈、涂抹油漆,铺设下水道、地下管线,清理杂物垃圾,打铁,浇铸铸锻件等。总厂对附件厂职工给予了技术上的支持,先后成立了机械加工车间,冷作车间,电子工场等,使附件厂可以完成许多船舶的机械零配件,参与船舶分段建造;还根据总厂的需要,抽选了小部分职工,借用到总厂的技术部门制图室去完成一些技术要求较高的描图工作。同时,为安排体力相对较弱的女职工,还外出承接了劳动强度相对低的电子产品加工活,以及手工业产品的制作组装工作。 那时候,工人的工资奖金并不高,但是企业还是让出色完成生产任务的职工参加总产的先进生产者以及劳动模范评选;不但每年给工人发劳防福利用品,高温保健费营养费,还组织职工疗休养。总厂的游泳池、托儿所、幼儿园、医院、电影院、食堂,都对附件厂职工开放,甚至还成立了分房小组,把总厂拨下的房屋分配给住房困难职工和贡献大的职工。每年厂里还组织职工旅游。作为附件厂的普通职工,幸福指数还是很高的。八十年代是蓬勃进取的年代,充满希望的年代,是提倡奉献、勤劳致富的年代。在社区街道居委工作或者服务性行业工作的人,都非常羡慕我们国有企业的职工也包括国企下属的大集体企业职工。 八十年代以后,附件厂又陆续安置了因上海船厂征地进厂的郊县农民进入附件厂;还有外地和本地其他企业通过商调进厂的人员。总共四百二十多人。那时是附件厂的全盛时期。 我进入附件厂时间不长,在车间工作一年多就借调到厂办写厂史,先后担任厂办教育员、文员等职;之后组织调动进入入总厂党委宣传部工作,离开了附件厂。 九十年代初,船舶行业受到市场经济大潮的冲击,企业经济效益开始下滑,工厂订单减少,职工收入受到影响。随着股市的兴起,部分职工从购买认购证起踏入股市,心思活络起来,也有少数职工留置职停薪下海做生意,对一线劳动生产开始缺乏积极性了。 随着九十年代上海船厂大批职工因企业用工制度和人事制度的改革,开展承包经营,引入私企和大量外来务工人员,原有的国企职工在“减员增效”、“优化组合”、“资产重组”等口号下,每年将近百分之十的职工下岗;附件厂的生产经营也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发展瓶颈,职工年龄逐步老化,没有招工的政策指标也没有对年轻职工的吸引力,没有新鲜血液输入,面临生产经营的重重困难。 (附件厂已不复存在) 面临这样的困境,附件厂里一批曾经在农村边疆得到锻炼并在建厂初期就成为车间主任一级领导的生产骨干,以及厂部管理人员,那些老知青们,显示出他们特别能吃苦也特别有办法的才能,开始了再次创业。他们在总厂有关部门帮助下,四处出击,与农民工在同一条起跑线上竞争,先后分别到洋泾分厂、六里分厂、龚路分厂、合庆分厂等联营厂,四处出击,完成生产任务,创造经济效益,保证在职职工的基本工资待遇。 冷加工车间主任周龙根,机加工车间主任龚德宏,都是黑龙江知青,他们千方百计出外找项目,接工程,见缝插针找活干,找米下锅。在云南当知青时就曾任农场党委委员的冷加工车间技术骨干、厂工会委员周金德,一贯吃苦耐劳,技术精湛,利用自己个头小、灵活的优势,凡是别人干不了的硬骨头活儿,他都能拿下;工会主席张嘉良,在黑龙江兵团时就任团部文书,在附件厂除了自己领头干,还千方百计关心下岗工人和困难职工,帮助他们解决一时之难。 不少下岗职工不给厂里添麻烦,自己出外找门路,重新上岗:有开电梯、看自行车棚、做家政服务的,有到社区做清洁工、开小商店的;有基础好点的学财务,学驾驶,学计算机,等等;努力为再就业创造条件,克服了重重困难,度过了中年危机。 (曾经的附件厂厂房车间) 聊天中,我得知有的职工遭遇双下岗时艰辛打工,起初连付孩子学费都很困难;后来子女争气发愤成才,考取美国全额奖学金出国留学;还有的已经儿孙满堂,得享天伦之乐;也有的却因病痛折磨过早离开人世了。各种人生的变数,是年轻时根本无法预测的。 不知不觉几十年过去,大家全部都正式退休,享受养老金待遇了。进入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辈的知青一代普通退休工人,除少数人在外发挥余热打工外,大多数人都在家里带娃服侍老人做家务,也有的迈开双腿外出旅游,足迹踏遍天南海北,甚至五大洲三大洋,有的每天锻炼身体跳跳广场舞打打麻将。老同事们的经济情况也大相径庭,有的做生意驰骋商海买房买车,有的成了高级工程师,养老金是普通退休工人的一倍多;有的提早退休才一半不到,得了病不得不靠子女资助接济;有的子女成了大龄青年尚未结婚,也有的动迁分了保障房,扬眉吐气安享晚年。然而不管曾经多么艰难曲折,或风光无限,如今大家都退出了职业生涯,可以安享晚年了。与上一代相比,我们这一代人还是比较幸运的。 我感慨岁月的迅即,庆幸虽然厂子没有了,那种曾经的集体大家庭的感觉失去了,但是社会主义的福利,我们这一代人还是享受到了,至少大部分人衣食无忧,温饱无问题。 一个曾经总数四百二十人规模的厂,如今能联络到这些人,也不算少了。为了此次聚会,原来的冷作车间、机加工车间和电子工场的一些热心工人,以及厂部管理人员,到处联络寻找失散人员,终于促成了这次聚会。大家在一起合影留念、一起进餐、一起喝酒 ,还一起打牌,一起唱歌跳舞,一起散步聊天,有说不完的话。 分别的时候到了,老同事们依依不舍,互道平安健康,互留手机微信,期待以后的友谊得以延续长存。 我对着职工名单上那已经亡故的、曾经熟悉的姓名,感慨那些曾经鲜活的年轻生命,在尚未退休的岁月里就离开人世;那些曾经在上山下乡年代里热血沸腾奔向广阔天地的年轻人,在第二次创业艰苦奋斗的生涯中,熬不过病痛的折磨,难以健康地逾越中年的坎,是令人唏嘘的。 但愿我们这些健在的退休老职工,余生安宁幸福,知足常乐。 2019.4.30 (责任编辑:晓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