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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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动历史的断忆

时间:2018-11-21来源:原创 作者:林小仲 点击:
应同学之邀,我参加了2011年12月26日,在北京东郊京城梨园大戏楼餐厅,举行的《联合行动》45周年纪念会。参加聚会的有近二百多人,多数是文革中,北京海淀区各中学的老红卫兵及联动成员。 联动全称为:首都中学红卫兵联合行动委员会。作为同龄人和亲历者,我


应同学之邀,我参加了2011年12月26日,在北京东郊京城梨园大戏楼餐厅,举行的《联合行动》45周年纪念会。参加聚会的有近二百多人,多数是“文革”中,北京海淀区各中学的老红卫兵及联动成员。

联动全称为:“首都中学红卫兵联合行动委员会。”作为同龄人和亲历者,我也曾为他们能在1966年12月贴出:“中央‘文革’把我们逼上梁山,我们不得不反,”而感到钦佩。但他们也大都是“文革”初期,“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基本如此”,对联的始作俑者和狂热吹捧者。当年首都中学红卫兵的许多风云人物出席,他们中有,卜大华、牛皖平、彭晓蒙、周春英、邹建平、马晓军、贺邯生等人。参加的学校有清华附中、师院附中、北大附中、石油附中、人大附中、京工附中、八一学校、47中、育英学校等学校。城区的四中、五中、六中、八中、师大女附中、师大一附中等学校也有人参加。会场内大多按学校分桌,人少的几个学校一桌。还设了来宾席,多是当年大学红卫兵中的一些人士。我们师院附中有十几位同学出席。

会议由马晓军主持,舞台上悬挂着“《联合行动》45周年纪念会”,横着一面:“北大附中红旗小组”的战旗。会议先后有几位知名人士发言,没听出什么政治内容。倒是会场内唱歌、合影照相、相互碰杯交谈,热热闹闹,更像是一场老朋友的嘉年华聚会,只是少了当年穿着军装时“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风采。有些人安静地在座位上沉思,有的人相邻攀谈,有的同熟人致意问候,有的人还是那样张扬,似乎行走在水浒传的聚义厅里。

我中学时有幸参加过1966年12月26日大会。北京的中学红卫兵为纪念毛泽东诞辰73周年,在北京展览馆集会,会议打出了“联合行动委员会”的旗号。进入会场,已感到火药味很浓。负责会议保卫的红卫兵如临大敌,在门口逐一审查。集会开始发言还正常,无非是向毛泽东表忠心之类的话。会议进行中,高高的剧场大厅飘落许多联动口号传单,一群红卫兵冲上主席台,抢过话筒大喊:“中央文革不要太狂了!”“造中央文革的反有理!”顿时,全场沸腾了。几千名身着各式军装的红卫兵欢呼着、雀跃着。上百顶军帽腾空而起,在空中盘旋。数十面红旗在大厅挥舞着、呼啸着。“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我们,我们!”那惊天动地的呼喊声,至今仍回荡在耳畔。

对于联合行动45周年纪念会本身,应该无可厚非,联动娃娃们曾为“文革”写下惊心动魄的一页。功也好,过也罢,那就是“文革”史或红卫兵史的一部分。况且会议组织者还刻意淡化政治。其实在民主社会,也大可不必,何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我想时至今日,即便与会的200人,对联动历史的认识也未必相同,与其争论,不如开成这样一个高高兴兴聚餐见面会。这类会我参加过多次,我只想作为他们的同龄人,谈一谈我对联动历史的看法。

我们读了《联动事件始末》一文。感慨当年联动成员中的少数人,只节选1966年12月反中央“文革”。却忘了6、7月北京各中学红卫兵造反,矛头直指各校党委,是他们充当“文革”的开路先锋,将校园变劳改农场,使得学校领导、老师遭殃,同学打入成另类。忘了他们8、9、10月主导的红色恐怖,多少无辜生命被摧残。不知他们是否认知,老干部是人,平民百姓也是人,人不分贵贱,人的生命同样是宝贵的。联动们从“文革”初期的红色恐怖,践踏人权,到1966年下半年,“文革”冲击老干部,危及自己利益,被迫举旗,反戈一击。联动中一些人“文革”中纳粹冲锋队的表现,多少人都记忆犹新。

多数中学生与联动之争,并非对文化革命和中央文革的评价,那时各派都迷信于伟大领袖,也没有几个人对伟大领袖发动、领导的文革发生怀疑。看看联动宣言和他们的口号就知道了,将文革的责任全推给林和江两个集团岂非怪事。更何况是中央文革一手扶植了老红卫兵。老红卫兵也好,造反派红卫兵也好,都是文革领导者的工具,利用之后便无情地抛弃。难怪几派红卫兵的头头,最后都被当做“5·16”审查。中学造反派与联动对抗的主要原因在于,当年多数中学生想求生存与平等的权利,而一些八旗子弟认为自己理所当然像封建社会那样世袭江山,他们将其他同龄人变成奴隶或异类。但愿我的同龄人们回顾历史时都多点反思,不要再用“文革”思维评价“文革”发生的事。“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这条封建血统论的对联,是老红卫兵和联动们的组织纲领,也是他们的思想基础。那些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的思想,与封建王朝的世袭思想有何差别。难怪干部子弟中的绝大多数人,也都反对这一理论。我们讨论联动历史,不要忘记这些历史真相,联动们从北京天安门伟大领袖8次接见红卫兵的红海洋,到穿着父辈军装,挥舞皮带闯入社会制造红色恐怖。从“文革”迫害扩大,老干部被揪斗,揪斗他人的红卫兵们,自己的父母也被揪斗,他们才被逼上梁山。难怪有人读完吴法宪、邱会作、李作鹏的回忆录后感慨,那些控诉别人整他们的人,为什么就不想一想当初,你是如何整别人的。翻开中共党史不难看到,这是一个政治怪圈。

联动45年前,1966年12月26日,开始炮打中央文革,说明他们迷途知返,反戈一击。“文革”初期,正是他们中的许多人,紧跟中央“文革”,冲击校党委,反工作组,迫害老师和同学,为“文革”鸣锣开道,将法制和人权践踏在脚下,将国人中的所谓牛鬼蛇神置于皮鞭之下。他们的代表人物,曾被中央文革捧为小太阳,他们为中央文革迫害党内干部和知识分子冲锋陷阵,直到他们中很多人父母也受到“文革”迫害,他们才开始与中央文革反目,这是首都中学红卫兵中的联动骨干们的一段完整历史,历史不应该切割和截选,我们都还没有到对历史失忆的年龄。

我师院附中一位学兄,“文革”前学生党员,曾是我们学校红卫兵领军人物。他1966年8月18日上过天安门,后来,他带着对运动疑惑逍遥。他1968年去当兵,在部队曾被当做联动骨干和“5·16分子”,受到近一年的审查。45年前的12·26大会,他也参加了,北京展览馆会场场租费都是他们从师院附中借来支付的,师院附中红卫兵还执行了大会外围保卫工作。他参加联动45年的纪念会后谈了两点想法:一是在联合行动45年纪念日时,联动骨干到底有何诉求?看不出来。时至今日,一部分人还不加节制的自恋,自以为居功至伟,使他费解。二是仍抱着“文革”的种种派性和观点,论道历史,点评众人,实在可悲。

我们这一代人曾深受“非黑即白”的阶级斗争思维影响。也曾相信过:“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反对,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拥护。”的所谓立场逻辑。其实世界不是这样的,联动既不必被妖魔化,也不该被神化。那时候,都是中学生,一群冲动的孩子。我们希望能真实、公正评价联动的历史。联动骨干们出自老红卫兵中的部分积极分子,这是不争的事实。而联动中少数人时至今日对自己历史的评价,与历史真相差距太远。

团中央主管的2012年第一期《中国青运史辑刊》有一篇访原北京团市委副书记汪家 的文章,汪家“文革”后曾任中央党校常务副校长,她回忆“文革”时说:“挨过多少次斗我记不清了,但1966年8月19日中山公园音乐堂批斗会场景我至今记忆犹新。那天晚上,北京四中、六中、八中等学校的红卫兵和北京团市委、北京市教育局的干部在中山音乐堂召开批斗“黑帮分子”的大会。我和市委教育部部长张文松、市教育局长李晨、市教育局原局长孙国梁、副局长韩作黎、西城区委教育部负责人侯维成、杨荣梅、原八中校长温寒江、四中校长杨滨、六中校长朱吟宜等人一起被押到会场。只见台下戴着红卫兵袖章的革命小将黑压压一片,群情激奋,我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但我感到这次的批斗可谓声势浩大。没容我多想,立刻有人把事先准备好的写有“黑帮分子”的大牌子挂在了我们每个人的身上,两名威风凛凛的红卫兵也迅速站在了我们每个人的身后。我听到了那震耳欲聋的口号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坚决打倒黑帮头子张文松!”我们被身后的红卫兵押着面对观众低头弯腰,做“喷气式”。这时观众席里忽然传出整齐一致的呼喊:“跪下!跪下!”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膝弯处就被站在身后的红卫兵狠狠地踢了一下。

批斗大会进行中,不断有红卫兵跑上台,抡起腰间的军用皮带,没头没脸地向我们这些“黑帮分子”打来,李晨被打得头破血流,押送他的红卫兵把他带到后台,用凉水冲洗一下,就又押回前台,孙国梁被打断了几根肋骨。我被押回时在车上一个红卫兵问我:“你为什么反对毛主席?”“我从来没有反对过毛主席!”我大声地争辩,我话音还没落就被一脚踢下车,晕了过去,好长时间才缓过来。这次中山音乐堂的批斗会开了武斗的先例。”(摘自《中国青运史辑刊》)

汪家鏐是建国初期的北京大学团委书记,她的爱人王浒是清华大学团委书记,她们都曾在北京团市委工作。王浒还曾是我的母校师院附中的副校长。“文革”开始,他们夫妻都遭受残酷迫害,他们的儿子当时只有7岁,由外公、外婆带回上海,度过没有父母相伴的童年。汪家 书记的回忆对于某些当年的老红卫兵,或者他们中的联动成员反思“文革”或许能有几分帮助。

对于那个腥风血雨的年代,北京四中的各派精英出版了《暴风雨的记忆》,他们从各自立场角度回顾“文革”。他们中有赵振开(北岛)、曹一凡、秦晓、杨百朋、陈凯歌、刘东、唐晓峰、牟志京、冯永光、印红标等人。其中刘辉宣的《北京四中的红卫兵往事》,让人看到反思者的勇敢和正直。北京师大女附中历史悠久,声名赫赫,1966年8月5日,校领导卞仲耘被自己一群女学生活活打死,成为北京市“文革”中第一个罹难的校长。为了彰显她献身教育事业的忠诚和仁爱,并寄托学生们的缅怀与反思,为了记录历史,抢救记忆,也为了对民族,对后代,对自己的良心有一个交代,师大女附中500位校友捐款制作了卞校长铜像,2011年5月7日举行了卞仲耘校长铜像揭幕仪式。时至今日,师大女附中昔日校友,对校长卞仲耘之死责任的争论,仍然是各执一词。

回忆“文革”,虚构一贯正确的大有人在,他们还在梦里自我陶醉。当年的首都中学红卫兵里,何止老红卫兵和联动中人梦回吹角连营。“四四派”几位头面人物在知情人尚健在时,就堂而皇之的编撰故事,抬高自己,贬低别人。“四三派”的个别当年领军人物也步其后尘,移花接木,续写虚拟的英雄史,我更亲眼见识过有人在友人聚会席间,故作领袖状自吹自擂,对“文革”个人表现侃侃而谈,仿佛在“文革”中指挥过伟大战役一般。有位原本是“文革”派系中不三不四之辈,公然编造12·26登台与联动辩论等天方夜谭,所有参会者都知道,那天是老红卫兵独家会议,上台发表不同意见的,只有八中红卫兵计三猛,若不是西纠的兄弟们拼命保护,他也遭到围攻,险些挨打,何来其他人上台辩论。我想这些现象不单是某些个人的悲哀,更是我们一代人,受非黑即白的阶级斗争理论,受形而上学唯我独尊的影响,缺少反思,缺少包容,缺少对人性的理解的先天不足,所造成的人格缺陷。


1978年,叶剑英元帅在一次讲话中说,“文革”使中国1亿多人受到迫害。对于“文革”的事要历史的去看,那是一个没有法治的黑暗年代,那是一个封建皇权思想泛滥的年代。“文革”的责任在于他的发动者和领导者,而不应当由当时只有十多岁的首都各派中学红卫兵负责。问题是作为当年红卫兵一代回顾历史时,要有必要的反思和忏悔。显而易见,不管你当年属于哪一派,“文革”中那些残暴的打人凶手,那些将学校领导老师送进劳改队的组织者,那些在社会上胡作非为抄家夺命的暴徒,那些借运动落井下石,陷害别人的政客,一生何能安心?北京的中学红卫兵运动中有过这样的人,他(她)们终生不得安宁,这也应该是一种报应。

在“文革”当中,我们曾分属不同红卫兵组织,事过多年我早已将当年派别成见烟消云散。想想腐朽的满清王朝后期,一些八旗子弟,自恃血统高贵,已经沦落到提笼架鸟了,还招摇过市,颐指气使,不忘祖辈上马背上的功德。其实,即使“文革”初期,许多被打入另类的同学的父辈们,也为共和国的创立,为国家民族做过贡献。即便是普通人,或者所谓剥削阶级家庭出身的人也是平等的,也有平等的生存权利。阶级斗争的腥风血雨的年代,将天真烂漫的中学生,变成势不两立。用简单的红与黑,对与错解释历史,不仅站不住脚,对己对人,都无益处。如果说“文革”初期,扮演冲锋队角色的联动们,是因后来父母遭迫害,被中央文革逼上梁山。那么,1966年底,异军突起的中学造反派红卫兵们,也是因为遭受“文革”迫害,为了生存的权利,被逼上梁山揭竿而起。当然,他们也和老红卫兵们一样,难免成为推进“文革”被利用的对象。

我想这些简单想法,应该获得包括参加联动纪念会在内的绝大多数同龄人的认可。即便有不同意见,也是各自的历史话语权。我们这一代人,有人称红卫兵一代,有人称老三届一代,有人称知青一代。我们应该正视自己的历史,即便无法完全科学客观的评价历史,也要做为个人或团体,真实的叙述评价“文革”中的经历和做为,这样才无愧于历史和后人。尽管当事人的视角、立场不同,我们有义务将我们经历的红卫兵运动和知青上山下乡的记忆留下。我们有责任将“文革”历史的真相告诉后人,让十年浩劫的历史悲剧永远不再重演。
 


附件:联动宣言

联合行动委员会宣言

天下大事,浩浩荡荡,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首都中学红卫兵联合行动委员会今日宣告成立。本委员会誓死忠于党、忠于毛主席,为了粉碎一切违反毛泽东思想的行为,时刻准备实施必要的行动。继资产阶级反动路线之后,出现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新形势乃是对当前运动的最大威胁,他威胁着革命群众血汗换得的胜利果实,它将使群众重新回到被专政、被压迫的地位,它将夺取群众自己教育自己,自己解放自己的权利。它将使千百万人头落地,它将使历史车轮倒转。它,威胁着我们!只有一条道路拉起队伍,干!自己的事情,自己先做,革命的果实需要自己去保卫,自己革命的权利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保卫十六条,保卫我们的总司令部党中央,保卫我们伟大的统帅毛主席!我们宣誓:誓死捍卫以毛主席、党中央为领导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彻底批判一切形形色色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坚决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保证无产阶级铁打的江山永不变色!

首都中学红卫兵联合行动委员会

1966年12月5日

(责任编辑: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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