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之路是漫长的,可关键时刻的选择,却往往只在一两步之间。在一次山林纠纷引起的械斗中,我又经历了一次这样的选择。 我插队的大队当时有两个湖南韶山来的移民队。在他们建村时,上面说服我们生产队划出了部分离村庄较远的山沟梯田给这些毛主席的故乡人。到了采摘油茶果的时候,村里老乡还是像往年一样到自己的茶山上去采油茶果,结果与移民队发生了纠纷。移民队认为:他们梯田旁边的山林理该归他们所有。老乡这下傻眼了,当初村里因为田多人少,划出些山沟里的薄田送人谁都不当回事,如今梯田周围那大片的上好山林却要因此易主,老乡当然不干,说:“好心送你们这么些田,这下倒好,得寸进尺了,这不是好心得恶报吗?”当村里采摘油茶果的老弱妇幼被赶回来后,有点武功底子的生产队队长老马决定亲带精壮前去采摘。湖南移民村闻讯立即炸了窝,男女老少同仇敌忾舞棍弄杖地前来迎敌。山里老表毕竟老实,见这阵势,尚未接战就作鸟兽散,纷纷逃了回来。只有马队长领着小谭、水生等几个仍在那里作困兽之斗。那天上午我是去公社邮局领取姐姐寄来的汇款,回来时正好碰到溃散下来的村民,他们冲着我大喊:“小曾!小曾!快!你快到五指坑去!马队长他们和湖南人打起来了!”听到村民们急切的呼唤,久受冷落的我猛地一激灵,一股豪情从心底涌起,想立个功借此表现表现自己的我立即向五指坑快步而去。走到半路,只见马队长捂着淌血的脸颊败下阵来,他将手中粘满血迹的扁担递到我手中说:“你快去!去将他们打退!”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我立即小跑步前进,将到山谷口时,又见水生倒拖着扁担,头上滴血的逃了出来。他低吼了一声:“小谭要被他们打死了,你快去!”说罢急步撤走了。 还未进现场,我已然听到一片呐喊之声,直觉警告我:“这架不能打!也没有办法打!你只能釜底抽薪!不能火上浇油!”我强压制住想表现一番的冲动,愤然地将染血的扁担往路边草丛一扔,快步跑了进去。抬眼一望,只见山谷梯田里散布着许多人,有三人躺在地上,小谭也被打倒在地,四五个人还在拳脚棍棒地围着他打呢。我大吼一声:“不许打人!”乘着这几人直腰向我张望之机,勇猛的小谭爬起身冲出了包围圈,低头捡起脚下的土坷拉狠命向尾随追赶来的人砸了过去,追赶者闪过土块挥动扁担又打。这当口我已冲到小谭身旁,“刷”地一声,我一把夺过劈面而来的扁担,奋力一掷将它扔进了田边灌木丛中,金刚怒目地吼道:“住手!不许再打人!”追赶小谭的人被我镇住了,悻悻地撤了回去。我仔细观察现场,只见那边男女老少黑拉拉地一大片,地上躺着的是他们的伤员,一位面目狰恶的老太婆舞动着手中的锅盖锅铲在那里大喊大叫。我打着官腔吼道:“都回家去!伤员赶紧送医院!听候上面来人处理!”喊罢我拉起鼻青脸肿的小谭,搀扶着他一瘸一拐地回了村。大队长见我将小谭平安救回,非常高兴,总算没出人命。 事后马队长对我讲叙了这次械斗的过程,马队长的父亲是位武功出众的武师,解 放前曾多次被人雇去打阵(即农村中的械斗),马队长本人的武功也不弱,当手持械具的湖南人呐喊着蜂涌而来时,采摘油茶果的老乡吓得屁滚尿流四散逃跑,只有马队长领着小谭水生等几个二愣子抽出木扁担勇敢迎战,马队长毕竟是个有头脑的老党员,并不敢对毛主席的故乡人使狠招下杀手,只是采用挑裆术一连放倒了好几个冲在前面的男人,可当妇女小孩与老人也围上来时,他懵了。有个老太婆乘乱用大锅铲挖了他两家伙,他脸颊上的彩就是这样落下的。听到这里,我不由得为自己的克制暗自庆幸。试想想,如果我拿着鸡毛当令箭地手持扁担冲入现场逞强那将会是什么后果?一定会立即招至众人的围攻。这时我是还击呢还是不还击?还击,乱棍打死老师傅;不还击,白找一顿打。更为可怕的是,万一我打斗中失手打死打伤毛主席的故乡人,那罪名就大了去了,弄不好捣鼓成借机实行阶级报复,那恶果就没法预料了。冷静下来的回想让我的后脊背感到直冒凉气。 后来移民队将几位伤员抬到公社去闹,闻讯后我们也用一块门板将小谭抬到公社去。公社干部听完双方申诉后,让几位伤员都到公社卫生院去治疗,马队长与水生包扎了一下伤口就回村了。小谭见把他一个人撂下与几个湖南人呆在同一医院里,心里有点发毛。听到被自己打伤的湖南人不停装腔作势地呻吟,他越发感到害怕,好容易熬到天亮,赶紧从医院悄悄溜回了村。马队长狠狠骂了他一顿,他还是死活不肯再回到医院去,只得作罢。 过去农村械斗并不鲜见,在这之前,同县水边公社有两个村庄械斗,不但使出了梭镖、大刀、鸟铳,甚至还用上了土炮和土制手榴弹,死伤者众。我们这次冲突,因一方采取了较为克制的态度,所以才未酿成更为严重的后果。 (责任编辑:晓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