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岗记（二）
来源:原创 作者:华生 时间:2020-12-11 点击:
太阳已把最后大雨留下的水洼吸干，蔚蓝的天空射出一道道金色的光芒。一架银色的飞机掠过天空，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这样的季节，这么宁静的早晨，一切都趋向岁月静好。?
刘浩然站在《天心阁?》的楼阁上，向远处眺望。太阳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像剪影一样贴在他背后的城堞上。
《天心阁》是长沙城著名的风景之一，据说古代的天文学家推测出它的上空是天宇的中心。
长沙城本来就很美丽，不需要再给它冠以美名。郁郁葱葱的树林遮蔽了城市大多数地方，鸟儿也很多，总是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花儿虽然不能四季常开，清新的空气一年四季都有，空气里总荡漾着银杏叶的清香。湘江由北向南静静地流着，不经意间把长沙分成东西两半。长长的橘子洲，静卧在湘江中间，它的名气曾一度超过被誉为世界第七大奇迹的故宫。
夏天快要来了。到了夏天，这个城市便像被火烧灼一般，?
墙壁热得噼啪作响，路上的尘土像黄色的?烟雾翻滚着，最后落在屋顶上。太阳总是那么心不在焉的移动，黄昏时刻，才落下去，风这时从湘江那边吹过来，一天的曝热开始缓解下来。
浩然童年的家，就在?天心阁的对面。那时，他站在天心阁的城楼上，看到自家的屋顶和墙壁满是灰色的尘土。这并不影响他的视觉和心情，只要站在城楼上看到自己的家，他就感到十分温暖。后来，他家的房子被拆了。
路加宽了，路边的法国梧桐像一条碧绿的玉带镶嵌在整条马路上，路边的现代化建筑，在天际线上画出城市最为壮观的图画。但他却感到很失落，因为，再也找不到童年的温馨。
此时此刻，他怀着一颗失落的心登上天心阁，身子一动不动地伏在栏杆上，用双眼寻找他的家，他的童年和童年留下的记忆。?
浩然自幼丧父，母亲原本是名媛淑女大家闺秀，出嫁后随丈夫来到长沙。妹妹生下不久，身为著名律师的父亲便去世了。一个受过父亲恩惠的人，见他一家可怜，将天心阁旁的木屋送给了母亲，母亲便带着一双儿女在长沙住了下来。母亲的绣工特别好，每天到湘绣厂领些绣件回来，精细地绣好后，送去湘绣厂换些钱回来养活一家三口。
他刚懂事时，邻居吴一为的母亲去世了。他的父亲把他寄养在浩然家，并拿出一半工资做一为的生活费用。
58年的春天，一为的父亲被划为“右派”，被送到洞庭湖劳改农场劳动教养。从此，一为成了孤儿。也不能说完全是孤儿，而是成了浩然家的成员，母亲的另一个亲生儿子。
孩提时代总是那么的天真，浩然认为一为就是来和他一起玩的。他把一为当作亲兄弟，和雨绮一样，即是亲人又是玩伴。家里房子小，天心阁成了他们的开心天地。那时去天心阁不要买门票，他们天天兴高彩烈地在阁楼里爬上爬下，在假山后面捉迷藏，在开满鲜花的小径上追逐蝴蝶。用母亲的话来说，就是把天心阁当成自家的后花园，兄妹三人在后花园里度过了他们天真而快乐的童年。
63年，一为的爸爸从农场释放回家。五年来，他失去自由，也没有一分钱的进账。他只能让一为给母亲磕几个头，然后千恩万谢地领着儿子回家了。
直到失业后，浩然才真正理解母亲的辛苦。那时，不是天天能找到活干，母亲经常失业。失业的母亲有多么焦急多么愁苦，他是不知道的。他见母亲总是把自己收藏的绝世珍贵的绣品抵押给当铺或卖给湘绣厂，换回钱养活他们。母亲的苦闷从未向他说过，他是长大后慢慢才理解的。在他心里，母亲是一位了不起的艺术家，她的双面绣被大英博物馆珍藏；母亲也是一位学者，虽然她从未著书立说，但她的每一句话都充满哲理。街坊邻居从未叫过她XX堂客或XX大姐，而是称她为先生，被叫做先生的女人是很受人尊敬的。
□? 想到母亲当年的辛酸痛苦，浩然的眼角溢出了泪水，他为自己当年的不懂事忏悔，也为母亲的病痛伤心难过。昨天林子从木子那儿借来一千元，要陪母亲去做透析，可无论怎么劝说，母亲都不肯去。他只好拨通雨绮的电话，让雨绮劝说母亲。雨绮对母亲说，她已在深圳找到了一份高薪工作，透析费对她来说没有经济压力，她要母亲立刻去透析，否则她会放弃工作回来陪伴她。
要死，大家一起死，雨绮在电话里大声说。母亲这才流着泪随林子去了医院。
下岗费巳经发下来了，按工龄发放，用善后小组的话说：这是买断工龄的钱。工厂用几千元钱，绝情地把工人们打发走了。
现在的浩然什么都不是了，双手空空，就是一个社会失业者。想到这里，浩然的心一阵阵发痛。
没有资金，没有学历，没有特长，也没有绝活，而且到了四十五岁，人生最关键的年龄，稍不留意，就迈入天命之年。到了天命之年，仍然一无所有，那么，后半辈子又能干什么？
一只苍鹰在他头顶上盘旋，几只不知天高地厚的麻雀飞了过来，苍鹰如一道疾电抓住一只麻雀，只见几片羽毛飞旋，剩下的麻雀吓得掉在地上瑟瑟发抖。丛林社会的残酷就这么蒙太奇一般，呈现在浩然眼前。
浩然想：我必须再一次冲出困境，像雄鹰一样搏击长空，否则只会像眼前这几只可怜的麻雀，躺在地上等死。
他站直身子，伸了个懒腰，做几个扩胸动作。”一为也下岗了，他会怎么想？我们还会不会像童年一样亲如兄弟，像知青年代一样是最好的搭挡？”
浩然走下天心阁，决心重塑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