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年三月头里的时候，我就会回到我的少年时光——红领巾，学雷锋。想到雷锋这个好人，念着世上的好。 雷锋时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少年的红领巾时代，那时候，便晓得，雷锋叔叔为他人付出，助人为乐，世人给其冠上个“好人”的名头；学雷锋，不是要从好人这里索取更多，而是教人学好。许多时候，少年的梦想，就是做个好人，连个名头都不要。真好人未必计较名头，好人要的就是做好人好事的快乐，不留姓名。比如雷锋。但最终，雷锋还是家喻户晓。 那一定不是雷锋的本意。他只是听从自己内心的召唤，一门心思为人民服务。毛主席发现了这一点，在1963年3月5日，题词号召“向雷锋同志学习”。那年我七岁，刚入学。每天看着戴着棉军帽的雷锋头像，想，开年入冬，一定要弄顶棉军帽戴戴。 开春了，春意萌发，诗意盎然，是一个十分适合怀念好人、研究好人、想象好人的辰光。想到有人帮过我，有人爱过我，有人背地里说过我的好话，心里是适意的。就要确立一个信念，那便是，世上还是好人多。那些坑过你的人，背地里习惯使些小动作的人，也便忽略了。 在那时，我开始学会想一些事。许多事要开始了，许多事就结束了。一本书读过了，一个学期结束了，一些东西吃过了。这让我觉得有趣。有个叫高玉宝的人写了一本书《高玉宝》，主人公就叫高玉宝，一个穷人的孩子，要读书。高玉宝趴在学堂的窗口偷听人家上课的情景，让我印象深刻。还有就是雷锋叔叔的童年，被地主用柴刀砍了手，落了疤。他的童年让我感受到“祖国花朵”的幸福生活。我们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红领巾是五星红旗的一角，红领巾要千方百计学做好人。我上的小学是闸北区康乐路小学，这座名称看上去“健康”又“快乐”的小学，坐落在上海老北站对面康乐路上的一条弄堂里。一个小学要分三个地方，分别在康乐路南部、北部和安庆路东部。早上在人家的弄堂里排着队，一句“两手前并举——向前看齐”后，队伍就从弄堂口伸出去了，蔓延到上街沿，升旗，奏国歌，行队礼的时候，队伍后面的人都看不见国旗；做早操，经常会踢翻人家晒着的马桶。晨操时，弄堂里的人家却在埋头吃泡饭，稀里呼噜的。下午放学，我们就成群结队，拿上学校的铅桶和拖把，到对面的火车站广场，去拖地上的痰迹。那时候的人随地吐痰也常见。我们宣传爱国卫生，一边用湿拖把将地上的痰迹擦干净，弄得广场地面上一滩一滩水迹足。几个小男孩小女孩的头凑在一起，绒线衫的领头松弛着，互相闻得到脖颈上的汗酸气。经常会捡到一些硬币，“壹分”“贰分”；一些票据，和不晓得是火车票还是火车票票根的硬纸牌，一股脑交给警察叔叔。也算是拾金不昧。夜里回家就可以写日记。 星期天，就走远点，到苏州河上的浙江路桥，去帮忙推车上桥。那些劳动车、三轮车、黄鱼车，坐人，载重；三轮车工人和踏黄鱼车的都要在上桥前下车，奋力拉车。我们几个红领巾上去帮忙推。那拉车的便省力很多。拉劳动车和踏三轮车、黄鱼车的都是劳动人民，这就是为人民服务。人力车车夫给人的感觉是很沉默的，近似木讷，却给少年的视觉感受里留下沉重的记忆。我脑海里充溢着自己与雷锋息息相关的感人细节——雷锋叔叔病中为工地推小车运砖，雨天送大娘回家，背地里给战友家寄钱……红领巾就这样和解放军会师，少年幼小的心底里集结起正义与道义。我的少年生活就这样铺展开来。我戴着红领巾穿行于此，像加入国庆的游行队伍。我在人海中划出一轮小光圈，车夫一般地吃力行进着，满心快感。许多年以后，我在城市繁华的大街上行走，我还是会联想到我与劳动车、三轮车、黄鱼车的情结，想到我和雷锋叔叔，想到三轮车在浙江路桥的陡坡顶点之前停滞的那一瞬。浙江路桥的铁桥架在苍穹的映衬下，显得巍峨，落到苏州河里的倒影却支离破碎，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上坡与下坡，像我们的童年、少年生活，滞重，亦奔放。我们前拖后推，男女搭配，齐心协力，用我们少男少女稚嫩的躯体，与沉重的固体抗力。我们得以缓缓前行，向上，然后目送三轮车依着惯性，从桥上冲下去，滚滚向前。 少年相信，做一个好人还是容易的，读到毛主席的一句话，说：“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还真是。然后，毛主席接着说，“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这才是最难最难的啊。”领会到了人世的真相，真是深刻。 在那时，好人成为我们最早接受正面教育的教材。人文知识的启蒙，是普遍而清晰的社会印象，是由人类编织或者传播的故事中日益被大众接受的角色，渐渐地，成为一些确定的形象符号，这些形象符号后来成为行为准则，提醒我们谁是坏人（比如尖嘴猴腮的人），谁是好人（比如义正词严的人），尽管这往往与真的好坏无关。 生活在继续，不断地在生活中分辨着好人与坏人。做过坏事的，容易被人认得；做好事的，要去发现。当我们认为长得难看的就比较坏（丑恶），长得漂亮的就比较好（美好）的时候，也许实际上正好相反，因为相貌不好的人可能自幼更自律，而相貌占优的可能更会自我膨胀与放纵。于是，也有可能因此酿成错误。所以，我经常注意发掘身边的好人，总是希望回到少年时光，回到雷锋叔叔的时代。 许多年以后，我还是会背诵一段雷锋日记：“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是为人民服务是无限的。我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之中去。”最早聆听到这段文字，是电影《雷锋》的结尾，火车上，雷锋的战友王大力偶然间在旅客手中的报纸上看到标题“雷锋同志因公殉职”。音乐骤然沉重，王大力两行热泪落下。那时候，一个少年不明白什么叫“因公殉职”，英雄都应该是“壮烈牺牲”的呀。歌声起：雷锋，我们的战友，我们亲爱的弟兄……少年也潸然泪下。 原来英雄可以是个普通人。就是一个好人。心头如沐春风。 (责任编辑：日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