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辰光

老辰光

当前位置: 首页 > 资讯 > 财经 >

征战之地(之一)

时间:2022-07-15来源:湘楚山地文学 作者:龙国武 点击:
1969年除夕,寒风肃杀。有人发现青云街一户居民家门前贴出这样一副春联: 全家已经商量好;春节过后去农村。横披:不要来催。 显然,这副春联已无半点节日喜氛,它道出了众多家庭的无奈。透过字里行间,有人发出了轻轻的笑声。毕竟,当年敢于这样玩弄黑色幽

(作者,前中)

1969年除夕,寒风肃杀。有人发现青云街一户居民家门前贴出这样一副春联:
全家已经商量好;春节过后去农村。横披:不要来催。
显然,这副春联已无半点节日喜氛,它道出了众多家庭的无奈。透过字里行间,有人发出了轻轻的笑声。毕竟,当年敢于这样玩弄黑色幽默的人并不多见。
不幸,笔者年迈的父母亦被卷入这场不可抗拒的风暴之中,从此,笔者当知青的三兄妹即成为失去城市依托的弃儿,事过多年后仍在为当年的苦难涰泣……
(一)
我插队的缓宁县白玉公社百家田大队,昔为湘西匪首张云卿出没之地,高山怀抱,古木参天,一条银河似的溪流穿村而过,风景十分美丽。上去30里,是中国军队在雪峰山会战中重创敌寇的重镇武阳。一名绰号“长臂猿”投弹准而远的国军连长率部与日寇116师团58旅团115大队决战于此,杀得骄横凶悍的鬼子尸横遍野,以至最后全连壮烈牺牲。上世纪 80年代,曾有蹂躏过这里的日军老军人前来祭祀亡命的同类而后欲在当地办厂,鉴于态度倨傲,遭到当地居民断然拒绝。向下30里,则是击毙侵华日军20军司令长官坂西一良义子小笠原少佐的苗山泡桐。为夺回小笠原的尸首,日军与这里的山民进行过惨烈的较量。笔者与一个叫宋正旗的知青小弟曾领教过那里的险峻。一位叫谭煌盛的老干打成“走资派”被罚在这里带过插队知青的队,与他们结下没齿难忘的情谊。
武阳出产一种其香无比的珍贵稻米,“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培育的高产稻在这里试验制种。如今,那里成了优质稻种集散地,经济活跃变化巨大。记得下乡不久,正是青黄不接时期,我们一行知青慕名而访,本是粮米之仓的武阳农民却像逃荒要饭的难民一样蜂拥向武阳饭店。正是饭量大、身体发育期的我们,在武阳老街窄窄的青石板街面上,也因缺钱缺粮票,花一角六分钱二两粮票吃过一碗光汤面即匆匆返队。听说这里的人大都要靠吃返销粮(救济粮)渡春荒。
笔者的知青点背倚一座叫牛牯岭的高山。上世纪 90年代中期,在远隔那里七八里一个叫坪头的村寨,笔者以那座在幕色中显得沉郁苍凉的巍巍高山为背景,与当地乡亲摄了一帧只有自己才能读懂的照片。山巅当年为军事制高点,火力可控制武阳方向来犯之敌。古庵中的尼姑,惨死于日寇的刺刀下。国军王耀武将军麾下爱将邱行湘与日寇在此反复厮杀建有奇功,史称雪峰山会战中的武阳大捷。
在绥宁这片神奇的土地上,百色起义后邓小平、张云逸领导的红七军,任弼时、王震、肖克领导的红六军团,从福建长汀和江西瑞金、于都撤退的中央红军,贺龙、关向应领导的红二军团均在此鏖战突围。中央红军由此经通道转进贵州,方有后来的“四渡赤水”。相传,蜀相诸葛亮在先主亡命白帝城后,为安定西南后方行“七擒孟获”之举,曾屯兵绥宁老县城寨市。在这征战之地,6000余名邵阳知青在这里奉献过他们的青春年华。
也许是笔者姓龙需“水”而知青点偏叫龙家树,父亲在来信中又有“龙不入海焉与上树?”这令人费猜的句子,又似乎从同学们纷纷招工而我久羁于此得到不好验证,并非生产队人待我不好,有空我总喜欢往一溪之隔的高西坪大院跑。
在高西坪,一位叫刘定连的高大威猛的远征军士兵引起我的关注。他是在知青李世荣、段小平所住房屋被抓壮丁,雪峰山大捷后才解甲归田的。另一位外村农民——当年与他一块随廖耀湘将军远征滇缅,翻越野人山在印度兰姆加受过整训,又随新六军杀回国内参加雪峰山会战,与他共过生死的排长不时来看望他。在那疯狂、大讲特讲阶级斗争的“文革”岁月,他们置可能被扣上一项罪名受到批斗的风险于不顾,所表现的义气让我暗生钦佩,并培养了以后阅读、收集军史资料的兴趣,以至于上世纪90年代初上映《七七事变》时,我与一位参加过武阳保卫战的黄埔老军人虔诚首观,当发现偌大的影院仅有十名观众时,赌气带女儿龙钰、龙洁连看了三场。
(二)
 
高西坪算是我们那个生产大队(村)最穷,人口最集中知青也最多的一个生产队(组)。砖房木屋连片,青砖筑就的房屋,窗户开得特高特小,人畜杂处,猪圈牛栏建在院中,山民的穿着朴素,待人接物却比我们城市学生来得客气。因为穷,这里的农民终年是光着身子睡觉的。
这里几乎年年闹饥荒,村民们得想尽一切办法填肚子。尽管队长老高熬白了头,住在本队的大队书记刘良现带着老花眼镜学毛著找办法,与社员一块战天斗地,活学活用让社员们“忙时吃干,闲时吃稀,杂以番薯土豆之类”,可就是解决不了吃饭问题,一天到晚听孩子们喊肚子饿。生产队干部只好瞒产瞒收,保管员永山为此挨过批斗。为了生产队养口活命,他成天一声不吭没有怨恨一声。一次村姑大凤给知青王秋香吃过一根手指大的红薯,竟被其父——一个叫“粒粒夹”的农民当众痛骂。从“粒粒夹”这个类似阿巴公的绰号,足以说明当地低下的生活水平。
1978年最末的一个月,为解决吃饭问题,明太祖朱元璋家乡凤阳一个叫小岗村的20户村民立下生死文契搞包产到户。这个不同凡响的举动后来被称为“家庭联产责任制”,得到时任安徽省委第一书记万里的支持,翌年就获丰收。其实,彼时各地农民思变,“蠢蠢欲动”已成燎原之势。笔者做过调查:1980年春,笔者所在的百家田村就有三个生产队秘密搞起了适应当地的生产责任制,在当时要问“姓社姓资”的严峻形势下,县长钟成尧心急火燎赶来纠偏,可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当年工作组又总结推广了这个改革的先进经验。
这之前,好在中国农民有惊人的忍饥耐寒力,一辈一辈就这么熬下来,我们这种命运极糟的知青亦同他们一样吃苦。真是狭路相逢,1971年春,原小学同学谢巧荣亦来龙家树插队,时值我到了贫病交加的绝境,原本自命不凡的我感到很难为情,所幸不久后大队组建园艺场,我得以离开龙家树。
园艺场坐落在高西坪后的两面山坡上,一座树皮盖顶的干打垒土屋被一分为二,西头是猪栏,东头是柴灶,灶口直对我的卧室兼场里的贮藏室,一张无遮无拦的旧式木床,床头仅容下一张陈年旧柜。由于不必经常掀动,按照那个时代的要求,我在上面摆了毛泽东选集及钢笔墨水充当书桌。鉴于烟灰常往卧室里吹,留在生产队的一副墨宝我没舍得带来,那是知青朱湘凡替我向李熙中学陈老师讨要的。朱湘凡是大信街人,因“不吃闲饭”运动,随曾做过皮毛生意的父亲在浆塘湾落户,朱父老态龙钟疾病缠身,绝望中那老人不久后死去,举目无亲的小朱即与这里一名美丽的村姑结了婚。 
陈老师善解人意,他用绿颜料绘成好看的纸边,内写这样一幅对联激励我们: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虽说是农村,可是在这那么多年,本人从没有吃过除野生杨梅以外的任何水果,种出的蔬菜也个小,倒是知青们从城里带去的萝卜白菜让农民大开眼界,见到了“蔬菜王”。
园艺场里,全大队九个生产队各有一名代表,在突出政治的年代里,除了场长,还设了政治指导员。一位不苟言笑叫梁老的新化移民使用一把特大的开山锄,老场长昌泰是土改时的乡长,嘴里总是爱哼一支有点韵味的小调:
人老了,人老了,
人把(从)哪里老?
人把(从)头发老,
年轻的,青的多,白的少,
年老的,白的多,青的少……
就这样,老场长要把人的各类器官老化后的特征几乎唱遍。老场长与梁老干活不知疲倦,倒是指导员傅喜庭体谅城里人体力不济,于是有人小题大做,唆使一名知青用粉笔在显眼的壁上写了“园艺场耍摆子!”造成了不良影响,惹得我破口大骂。指导员常要求我磨砺性情,批评我脾气丑,背地里却常对人称赞我有义气可信赖。由于饥饱无定,指导员后来患了肺癌却害怕开刀。1997年他在儿子昭赛的陪护下专程来邵阳与我告别,我特地请大姐夫汤芝铭替他做了检查并动员他返绥后做手术。手术顺利,是姐夫在武阳医院的一个徒弟做的,他说:“既然是我师傅汤医师作的诊断结论,当然就不需要另作检查了。”但毕竟诊治过晚,到底病殁于2000年农历二月十一日。
园艺场如今果木成林,前些年我应乡亲们邀请,携带女儿龙钰、龙洁上绥过“半年节”时,带她们在林子里逛了个遍。承包人柏大哥喜不自禁,慨然说:“这片果林是你们栽下的,应该说也是你们的,爱吃什么尽管摘!”
是夜清风习习,思绪难平,泉水叮咚如玉佩,柏大哥父子作陪,米酒山肴醇香,对月把盏,真人间难得之享受也!



(责任编辑晓歌

(责任编辑:晓歌)
顶一下
(0)
0%
踩一下
(0)
0%
------分隔线----------------------------
广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