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慧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威宁路369号,一座红白相间的建筑“平地而起”。白色的外立面上,两只蟠桃组成的雕塑装置“艺术之吻”夺人眼球。这是长宁区一个全新的文化地标,也是上海首家影像艺术馆——王小慧艺术馆。 艺术馆开馆百天之际,王小慧与《解放日报》记者进行了长谈。她说,这些年来,自己一直记着母亲对她说过的一句话:“自行车只有在骑的时候才不会倒下。”从最初学建筑,到成为摄影家,再到后来种种,王小慧的人生一直在印证这句话。 ■本报记者 李君娜 对于大众来说,王小慧这个名字并不陌生。这位有着传奇经历的艺术家,在世界多家知名美术机构举办过艺术展,获得过各种国内国际奖项,作品为许多机构及收藏家收藏。 艺术馆 解放周末:为何要在上海建一个以自己名字命名的艺术馆? 王小慧:之前我在苏州市中心的平江路步行街做了一个王小慧艺术馆,差不多有十年了。那是一座明代老宅改造的建筑,苏州市政府邀请我建馆后,学建筑出身的我重新改造了它,并因此得了一个比较有分量的建筑设计奖——“中国15个最佳设计美术馆”。 后来,有其他地方邀请我做艺术馆,我都婉拒了,只有珠海市的艺术馆计划让我动心。我的团队为它工作了三年,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停止,我十分遗憾。做好一个馆,不是那么容易的,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精力、资源,有时候是分身无术的。 再后来,上海有一些区和一些企业邀请我,但我迟迟未下决心,直到收到长宁区的邀请。 上海王小慧艺术馆的Slogan是“艺术引领时尚,创意改变生活。文化走向国际,青年创造未来”。这和长宁区一直致力于打造国际化精品社区的定位相符合。 天时、地利、人和,所以我们很快就达成共识。经过一年的精心设计、改建装修,艺术馆顺利开馆。 解放周末:您曾说,“如果有天堂,那一定是艺术馆的样子”。 王小慧:一位著名作家说过:“如果有天堂,那一定是图书馆的样子。”我是套用了这句话。艺术是美好的东西,我总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艺术和爱,没有比这两者更美好的东西了。 解放周末:作为建筑专业出身的艺术家,如何将艺术特质和建筑语汇融合在一起? 王小慧:在上海,大的艺术馆和博物馆触目皆是。新的艺术馆就像巨石缝里的小草,只有给人一点意外的惊喜、有自己的独特性才有存在的价值。 包括苏州王小慧艺术馆在内,这两个艺术馆都是我跨界艺术的体现。它们的建筑风格非常不同。苏州的馆是一个传统的老宅,上海的则是一栋独立的小楼,是非常现代的建筑。 我大学是在同济大学读的建筑学,也是中国第一个室内设计专业的研究生。所以我比较了解怎样最大限度地利用空间,同时也试图尽可能好地去展示作品。像上海的王小慧艺术馆,一些边边角角的地方,我都会把它们利用起来。 比如,通往地下车库的外墙车道夹缝,很狭长,但只有一米宽,做仓库不行。一般的设计师可能就忽略这个空间了,但我把它设计成一个光影长廊。我还用12年前上海世博会保存下来的红色丝带做了一个“红雨”装置,让这个地方变成年轻人喜欢的打卡点。有一个从深圳专程赶过来拍摄的网红博主,在这个走廊里拍了很多漂亮的照片和影像作品。 梦想者 解放周末:开馆首展,您携手西班牙艺术家弗朗西斯卡·马蒂带来年度大展“梦想者”。为什么选择与这位艺术家合作? 王小慧:我这个人比较随缘,不太喜欢太过理性地计划事情,有些事,我觉得天时地利人和就做了。所以,不是我选择了马蒂,而是机缘巧合让我们两个走到了一起。 几年前,我在西班牙马略卡岛上邂逅了这位与我年龄相仿的女艺术家。我非常喜欢她的作品。令我惊奇的是,她的创作与我有很多相似之处。我们关注的主题非常相近:女性、儿童、移民问题、身份认同、自我解脱与梦想。艺术形式上,我们也都跨界,从摄影、影像、装置、雕塑到行为艺术,甚至都设计服装和首饰。 当然,在表达方式上,因为文化背景不同,她更西方,而我更东方一点。确切地说,她更直接,我更含蓄些。 那天,在马蒂家里聚会。晚餐后,我们的朋友,做了二十多年波恩现代美术馆馆长的迪特·荣特博士提议:“为什么不做一个双人展呢?”我们一拍即合,于是成就了这个展,而且是一个即将巡展到西班牙、德国、澳大利亚等国的国际巡回展。 解放周末:为何以“梦想者”作为这个展览的主题? 王小慧:几个月后,当时在场的另一位策展人、生活在罗马的澳大利亚人乔纳森给我们发来了一份策展书。在为展览确定主题的时候,我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梦想”这个关键词。马蒂的一个雕塑系列以“梦想者”命名,而我做过的最大型的作品是一个大型行为艺术“10000个梦”。 解放周末:这个大展中,您最想推荐给观众的作品是什么?想传递的理念是什么? 王小慧:这个展览里,我有五件关于女性主题的作品,包括“粉面桃花”“失落天使”“上海花园”“上海女孩”和“芭比·芭比”五个系列。我把它们统称为“上海女人”。当然,这个“上海”并不是地域概念上的上海。 这些女性主题作品的特点首先是,它们不一定有很明确的时间和空间,但肯定有一定的社会含义。虽然它们看上去是唯美的,但暗含的观点是尖锐的。另外,这些创作还有一个很鲜明的特点,就是有很强烈的互动性。 互动性,是指创作的过程是有很多人参与的。比如说“上海女孩”,很多女孩在网上报名,然后来拍摄。我向她们提问,她们回答问题并且写下来,我把她们的文字结合到作品中去。“芭比·芭比”也是这样,里面的很多文字都是她们亲口说的,我在创作过程中拍摄了大量的录像。 12年前的上海世博会上,我发动全国各地一万个人参与了我的大型行为艺术“10000个梦”,后来,历时数月,用几万根红丝带搭建起一个2000平方米的超级艺术装置。新冠肺炎疫情期间,我们又发起了名为“10000个微笑”的活动。此次展览中,我们将这两个系列作品衔接起来,用废弃的电视机播放“10000个梦”的视频和“10000个微笑”的参与者的投稿照片。这次增添新的内容,就是希望吸引更多人参与互动,鼓励人们,无论处境多么艰辛,都要勇敢地追逐梦想。 让观众参与艺术,参与互动,共同完成艺术的创作过程,是我认为的艺术家的社会责任之一。 往前走 解放周末:“自行车在骑的时候才不会倒下。”据说,这句妈妈说的话深深地影响了您? 王小慧:这是我很喜欢的一句话。20世纪90年代初,我在德国出版了一本畅销书也是长销书,书名叫《半边天的女儿》,书中讲述了七位中国女性的故事,其中一位就是我妈妈。每次签名售书,很多读者会要求我写一句话,其中上榜频率最高的,就是我妈妈的这句话:“自行车在骑的时候才不会倒下。” 我妈妈和她的这句话潜移默化影响了我的人生。其实她的人生非常坎坷,但她一直保持前进的姿态,永远前行。我的人生受过不少打击,很多人可能碰到其中一件事都会被打垮,站不起来了,或者自暴自弃。可是我受到过这么多的命运打击,还是一直往前走,而且越走越好。 解放周末:1977年您参加高考。在同时录取您的清华、同济和天津大学中,为何选择了同济、选择了建筑学专业? 王小慧:我特别想学艺术。从小我就兴趣广泛,喜欢把家里不能穿的衣服拿去修改,改成自己的衣服。 选择建筑学专业,其实是不得已的选择。我很喜欢艺术,最理想的专业是电影。此外,音乐、绘画也都喜欢。但是高考恢复第一年,所有的艺术专业都不招生。所有能考的专业里,唯一跟艺术相关的就是建筑学了。 所以,我成了同济大学77级大学生。毕业后赶上研究生招生,当时全国只有同济大学招收室内设计研究生,这个专业在当时非常新,请了香港的教授来给我们讲课。 解放周末:建筑给您后来的艺术生涯带来了什么? 王小慧:我有很长一段时间觉得读建筑耽误了我的时间,以至于我在德国时才有机会去学电影,整整晚了10年。但我后来释然了。 我出版过一本自传,德国非常著名的一位教授马克思·贝歇尔为我写了序言。他说:“谁会料到你从一个有才华的建筑师变成一个著名的摄影家?我没有想到,但这根本不是一个问题。你当然是一个建筑师!几乎没有一个学科像建筑学这样把那么多不同的、看上去毫无关联的东西结合在一起。通过绘画,我们学会观察;通过艺术史和建筑史,我们学会辨别;通过高等数学和力学,我们学会抽象思维;通过结构工程,我们学会支配材料;通过设计,我们学会综合和整体化能力。不过,学业只是学业,并非职业。你搞摄影、编导电影、组织展览、写作书籍、到处讲学……还有许多许多,这一切也都是在‘建筑’。关键不在你学了什么,而在你建树了什么。” 这番话也让我豁然开朗。因为建筑学是非常综合的学科,涵盖了科学、技术、艺术,是感性与理性并重的学科。 解放周末:从建筑专业跨界到摄影乃至后来的影像艺术,这种转折是如何发生的? 王小慧:对我来说,这些不是转折,而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事。我向来是个很重感觉的人。纵观我这些年的走向、人生的重大决定和选择,基本都是“跟着感觉走”的。大部分决定在外人眼里显得“不明智”,我自己却觉得它顺乎自然、合乎本性。 感觉在我的艺术创作与生活中非常重要。无论有意识或无意识,我对许多事情的观念和为人处世的方法都属于“随遇而安、随缘生活、随心自在、随喜而行”。 我不强迫自己做达不到的事,也不刻意追求机遇。有些事如果我试了而没达到,就算尽了人力而该听天由命了,我不会抱怨。但具体到我决定要做的每一件事上,我又变得十分主动和积极,因为我是个完美主义者,希望每件事都尽可能地做好。当然,这样就要投入十分的热情和百分的努力,需要付出许多辛勤和汗水,但我乐在其中。 必需品 解放周末:“跨界”是和您的艺术始终关联的一个词语,您如何看待它? 王小慧:2007年的时候,我就提出“跨界”这个概念。跨界艺术是当代的全新的艺术,与传统艺术完全不同,我一直在探索实验。我回国后到同济大学创办的第一个机构叫“新媒体艺术国际中心”。新媒体艺术也叫互动媒体艺术,就是跨界艺术,把艺术与科技结合起来,现在大家习惯叫数字艺术。 我的创作跨度很大,很少有人像我这样做这么多不同的事情:摄影、影像、新媒体艺术、灯光艺术、雕塑装置、行为艺术等等。比如说,我做纳米摄影,用高科技设备去拍摄超微观景色景象,表现纳米尺度的超微观世界。除此之外,建筑设计、室内设计、园林设计规划、建筑改造、灯光设计、家具设计、服装设计、珠宝设计……我都涉猎过。 我比较好奇,什么都喜欢。性格决定命运。就是这种好奇、不安分,造就了我的人生和整体创作方式。 解放周末:您说过:“我的一生,就像一个行为艺术。”艺术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 王小慧:艺术对我来说好像是一个本能。它并不是一个谋生的手段,或者出名的机会,它就是我生活的必需品,就好像空气、阳光、水和食物一样。同时,我选择艺术作为释放我个人能量的方式。 解放周末:您有没有自己理想的艺术人设? 王小慧:我不喜欢“人设”这个词。 从商业角度看,“人设”是设计出来、给别人看的东西。可能他希望别人认为他是这样的,至于是不是真实的并不一定。对我而言,首先我喜欢做一个真实的人。其次,我很难定义我这个人本身。实际上,我有很多面,不是用一个概念可以概括的,更无所谓“理想的人设”了,我就是我。 解放周末:您如何看待自己的艺术成绩? 王小慧:我得到过很多肯定,也获得过很多荣誉。国外的权威艺术出版社在摄影有史以来的大师作品中,选了62位艺术家,我是其中一个,也是唯一的中国人。人的生命是会消失的,但是艺术可以长存。对艺术家来说,人不在了,作品能留在艺术史上,这就是对他的最高褒奖、对艺术家人生的最大肯定。 一些专业上的认可,对我来说是鞭策,也是鼓励。从最初到现在,如果没有那么多的认可,我可能也不会这样一路走下去。如果我一直在逆境里,比如像凡·高生前那样,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像他那样执着于艺术。虽然我最初做艺术并不是为了挣钱,但还是蛮幸运的,从一开始就受到了关注,得到了鼓励,获得了认可。 年龄越大,越觉得好多东西自己是做不了、做不好的。虽然我一旦选择就会尽量把它做好,但是一个人不可能做那么多事情,所以必须学会放弃,才可能把要做的事情做得好一点。而且,想要做到完美,实际上也是不可能的。 解放周末:除了王小慧艺术馆,您近期想做、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王小慧:继“10000个梦”和“10000个微笑”后,我要做“10000个信任”。这也是“10000个梦”的Web3.0版,是数字时代的全新创造,具有完全不同的内容与完全不同的呈现方式。如果说“10000个梦”是我与10000个人共同创作的一件作品,“10000个信任”则将是我为每一位参与者量身定制的一件作品。 王小慧 跨界艺术家,创作涉及摄影、雕塑、设计、新媒体、写作等领域,著有自传《我的视觉日记》。曾获“德中友谊奖”、瑞士大师艺术节“明星艺术家奖”等,被香港《凤凰周刊》列为50位影响世界未来的华人之一。 责任编辑:日升 (责任编辑:日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