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霉鱼是永丰县特产。 我1979年从永丰鹿冈乡迁回上海之前，只晓得永丰有霉豆腐（也曾亲手做过几次），却未曾听说永丰有霉鱼。 直到1980年代后期，大约是我第五次回到永丰，街上（县城）有朋友请吃饭。他点完菜，兴致勃勃地说：“今日我要了一个霉鱼仔，估计你一定冇吃过。” 刚才听这朋友点菜，知道他要了墨鱼，就晓得自己成了贵客。以前在鹿冈，墨鱼是稀珍食料。鹿冈人所说的墨鱼就是墨鱼干，他们会用珍藏的墨鱼炖现杀的鸡来款待最珍贵的客人。 稍待片刻，我心中的墨鱼上桌了。我定睛一看，长盘里没有墨鱼，却有几条四寸来长的鲢鱼尾巴，上面滚满了红辣椒末。 朋友见我一脸诧异，便笑着说：“一看就知道你冇吃过。听说这是沙溪老表弄出来的。他们嫌鲢鱼尾巴上的骨头（鱼刺）又细又多，用制霉豆腐的办法制成了霉鱼。” 我疑惑着尝了几口。霉过的鲢鱼质地腐软，用嘴着力一抿，鱼刺确实较易析出。但关键是霉鱼很可能像霉豆腐一样，在制作过程中生成了某些氨基酸，所以味道极为鲜美。 我放下筷子，端起酒杯深啜了一口，说：“我还以为你请我吃墨鱼仔干呢！唉，墨鱼和霉鱼，墨鱼霉鱼、霉鱼墨鱼，发音也太像了吧。”朋友听完我的感叹，不禁咧嘴大笑。 以前永丰人吃鱼，以鲩鱼鳙鱼鲢鱼这三大淡水家鱼为主。其中，鲩鱼俗称魭仔，上海人称作草鱼，身份高贵。鳙鱼俗称大脑，上海人口中的花鲢或者胖头鱼。鲢鱼俗称鲢仔，很多老上海人称其为白鱼。鲢鱼个头小、肉层薄、骨刺多，所以口感较差。 数年后，我在永丰县城的饭店里吃霉鱼，发现做霉鱼不用鲢鱼，改用鳙鱼尾巴了。可能永丰养殖鲢鱼的人已经很少了。 又过了几年，鳙鱼尾巴制成的霉鱼在永丰消失了。 新式霉鱼是把鳙鱼去除鱼头和内脏以后，剁成大小和霉豆腐相仿佛的鱼块，霉制以后最终变成了餐桌上的香煎霉鱼。 再后来，鲩鱼也加入了永丰霉鱼的队伍，成为价格最高的霉鱼。 永丰是欧阳修（永叔）的故里。我每次去永丰，都会在县城商场购买驰名的永叔公霉豆腐礼盒带回上海，以馈赠会吃辣的亲友。有一次，我居然在商场里发现了永叔公牌的瓶装霉鱼礼盒，真是惊喜莫名，急忙入手之后带回上海。 待我再次到永丰，去商场准备第二次购买霉鱼礼盒时，却再也找不到了。商场服务员告诉我，瓶装霉鱼没有通过相关部门的检验，已经全部下架。好在商场货架上还有霉豆腐，倒霉的只有瓶装霉鱼。 虽然瓶装霉鱼下架了。但是在永丰县城的大型超市里有卖散装的鲩仔霉鱼，按需称重，价格低廉，一斤霉鱼块只要人民币15元左右。这种霉鱼味道不错。 县城超市里还会卖散装的霉鸭块。我试过两次。可能是产生的氨基酸种类不同，霉鸭的味道终究不如霉鱼。 最近有几位在县城生活过多年的朋友告诉我，其实早在1970年代，县城就有少量由家庭自制的霉鱼，已经作为待客的佳肴在坊间流传，至于霉鱼是否为永丰的沙溪人首创则不得而知。 似乎这世上有很多传统的东西，都很难追溯到它们的起源。 霉鱼至今好像只有永丰出产，又传说以沙溪出产的为佳。而今盛行网购，我在上海上网一查，果然有卖霉鱼，且大多打着永丰沙溪霉鱼的旗号，心里不免一阵兴奋：鲩鱼、微辣、每包500克、包邮，价格29元。赶紧下单。 等到霉鱼快递上手，拆开一看，却是永丰八江出产。虽然不是沙溪货，仍是永丰霉鱼，我应该满足了。退一步说，沙溪霉鱼真有说的那样好么？譬如沙溪豆腐，号称永丰第一，我也吃过多次，味道其实和鹿冈豆腐不相上下。所以我每次到鹿冈，一定要吃鹿冈出产的豆腐。记忆中最好吃的豆腐，是当年在鹿冈自己做的豆腐，还有豆浆和泡豆腐。 网购的永丰霉鱼下锅煎好，香气扑鼻。入口一尝，是正常的霉鱼味道。 如果说，起初永丰人由于吃鲢鱼觉得吐鱼骨麻烦而发明了霉鱼，那么我现在食用霉鱼时，吐鱼刺还是很麻烦。要是霉鱼像霉豆腐那样没有骨头就好了。 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若是让我来经营霉鱼，我会增加一个新品种：无骨霉鱼。 把鲩鱼剔骨之后再制成霉鱼，哪怕只是把较易剔骨的鲩鱼腹部单独去骨后制成霉鱼也行。 无骨霉鱼一定有出色的口感，在请客时尤为体面。即使价格翻倍，也大概率会有一定的客户吧。 （2024年12月14日 ） (责任编辑：晓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