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10月15日,上海火车站(老北站)北广场,热闹非凡,彩旗招展,锣鼓喧天,“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大红的横幅铺天盖地,火车站的高音喇叭里不停的播放着歌曲:“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一长列深绿色的列车正静卧在铁轨上,那是一列知青专列,将负责运送一千多名知青的远行。 我就是这千余知青之一,前几天我刚度过17岁的生日。前来送行的人群密密麻麻,把狭小的站台挤得满满荡荡、水泄不通,我的家人爸爸、妈妈、弟弟、妹妹都到火车站为我送行(年迈的奶奶因病卧床多年,我临出门时向奶奶告别,奶奶已哭成泪人)。我的几位铁哥同学:李文祥、刘云富、李建国、吕成星、于耀明等亦在送行的人群中。在站台上,父母亲一遍又一遍地对我唠叨:到外地以后,要尊重领导,团结同学,努力学习,认真工作,还要注意冷暖……我不停的点头称是,强忍着将要与家人分别的揪心,脸上始终带着微笑。 《写家信》 列车到蚌埠火车站时,已是第二天中午,500公里的铁路竟走了20多小时,我们到站下车了。近300名上海学生随10多名穿军装的人员走出蚌埠火车站,随后登上十多辆解放牌卡车,汽车一路往西,向阜阳方向驶去,没多久,就驶过淮河大桥,进入怀远县境内,西北望,那便是绵延数百里的淮北平原,道路两旁树枝上的叶子已经落完,田野里的绿色也早已褪去,大地一片苍黄…… 在距蚌埠以西51公里的路牌处,我们又下汽车了,那是安徽生产建设兵团二师五团的团部(龙亢)所在地,在这里,带队领导要我们按连队集中,我们分配到一连的20多名男女学生(不,此时应该称知青),又登上轮式拖拉机的拖斗,行李则装上马车,“突、突、突……”拖拉机载着我们继续西行,至61公里路牌处,左转弯朝南沿着一条土路向南缓缓地行驶,颠簸约500多米才停下,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安徽生产建设兵团二师五团一连驻地终于到了。 我下了车,环顾四周,不由得被震惊了:只见这块空旷的土地上稀稀拉拉散落着十多栋茅草房,土坯垒的土墙,房顶上的茅草,显得那么的破旧;房子旁边是条坑坑洼洼的土路,路中间有两道被牛马车碾压的车辙印,如两条丑陋无比的巨蟒,蜿蜒的伸向远方;路边有一些光秃秃的小树,东倒西歪;路旁还有一条水沟,早已干涸,沟底的泥巴开裂着,一坨坨干燥的泥巴似硬邦绑的石块;秋风萧萧,一阵大风吹来,扬起漫天风尘……一切都是那样的荒凉。这哪里是建设兵团的驻地营房?分明是淮北的穷乡僻壤…… 在破旧的食堂里,我们坐在用几块土坯叠起,上面搁木板的长登上,一连的何佩珍指导员和梁长山连长给我们给开了简短的欢迎会,并进行分班。我分在二排四班,二排长王树龙、四班长张复华,他们把我们带到寝室,所谓“寝室”,就是一排茅草房。这时,十多个老知青围拢上来,与我们用上海话唠起家常,异乡见老乡,心里稍感几分暖意,从他们那里,我们又了解到更多的情况。 吃过晚餐,回到土坯茅草房,大伙不约而同地整理起床铺,所谓“床铺”,就是在房内泥地铺上麦秸,上面再铺一条芦席的大统铺,我们7~8个人依次挤在这大统铺上,各自用家里带来的垫被垫上,然后铺开棉被,准备休息了。 淮北深秋,夜来的早,傍晚6点多钟,天就完全黑了。这里没有电,只能点煤油灯照明,在昏暗的灯光下,大家相对无言,不一会就吹灭煤油灯,纷纷钻入被窝睡觉了。也许是旅途劳累,很快有人进入梦乡,打呼噜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也睡下了。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也不知过多久,遂起身又点亮了煤油灯,搬来行李箱子,趴在箱子上,我开始写第一封家信。 “爸爸妈妈:你们好! 这是我第一次给你们写信。首先给你们报平安,经过一昼夜的颠簸,我们终于顺利到达目的地 ,请放心。其次告诉你们,我分配在五团一连,据老知青讲,这里原来是一大片盐碱地,砂礓窝,号称“四十五里烟袋湖”,1959年成立农场,前两年又改制为安徽生产建设兵团五团,我们一连是最偏远、最贫困的连队,号称五团的“西伯利亚” ,生活环境非常差,整个连队都是茅草房,白天显得非常破旧荒凉,因为没有电,到了晚上就漆黑一片……虽然说,事先有一点设想,但怎么也没有想到条件如此困苦……” “呼……” ,起风了,一阵寒风顺着窗缝门洞灌入进来,煤油灯灯火也随即摇曳了几下,屋内顿时弥漫着晚秋的凉意,我继续写道: “命运把我这个从大城市刚走出校门的学生娃抛到千里之外的穷乡僻壤,是我始料未及的,这里是我“扎根”一辈子的终点?抑或是人生旅途的驿站?都不得而知,但无论如何我一下子无法接受不了眼前的现实……” 写到这里,伤心、委曲、无奈、无助……一股酸楚涌上心头,眼眶顿时湿润了,几滴泪珠溅落到笔下的信笺,模糊了纸上的笔迹…… “我真的不知道今后的日子里怎么生活,从繁华的大都市来到这荒凉偏僻的乡村,生活的道路是这么艰难,曲折又漫长,路却不知走向何方……心中的失落可想而知,还望得到你们的谅解……” 我抬起头,仿佛看见父母就在面前,他们用慈祥的眼睛注视着我,对我说:孩子,既来之,则安之,你要坚强些,困苦环境是可以锻炼人的意志和品质…… 夜更深了,耳边不时传来同伴们呼呼大睡的鼾声,偶尔还有那墙角里不知名的秋虫“唧、唧、唧……”的哀鸣,更衬得乡村夜晚格外的靜谧。 此时此刻,万籁俱寂,但是我胸中却是汹涌澎湃,浪高风急,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和热血,涌上心头。思想在脑海里激烈斗争,笔端在信纸上驰骋纵横,青春年华的激情被点燃,激起的心潮升腾起来了,心中的想法急于向父母倾诉—— “儿不是怕苦怕累之人,我会今后在人生的旅途中,乐观地面对困难,坚强地走好人生的道路…… 也正因为祖国的农村贫穷落后,所以需要广大 有志青年为此而奋斗,用勤劳的双手改变农村的一穷二白…… 请你们放心吧,我会努力的 ,一定不会给你们丢脸 ………… 请代问奶奶好,代问弟弟妹妹好,也请您们保重身体! 顺祝 安好 儿 德庆 1971年10月17日晨 搁笔 ” 信终于写完了,洋洋洒洒5页信纸。我长长的呼出了口气,舒展一下早已麻木的手脚,随即起身,推开窗户,只见东方的天际已经露出魚肚白色的晨曦,“喔…喔…喔……”远处传来雄鸡报晓的啼鸣。 一夜间,突然感到自己长大了。 时间过得真快,到一连后一晃三个多月就过去,马上就要新年了。记得1971年腊月的天特别冷,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两三天,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我们知青居住的茅草屋顶上也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连队里的数十名老知青顶着寒风,踏着积雪,陆陆续续的返家探亲过年。因为我们这批上海知青刚来连队不久,上级规定没有探亲假,所以只能留在淮北过年,为此,知青们还提前几天赶集去采购一些肉蛋菜。 1972年2月14日,农历除夕的下午,二十多名上海七O届男女知青,分别在各自寝室集体忙活。我们十二名上海男知青聚集在茅草屋西面第一间寝室里准备“年夜饭”。 连队食堂为每位留守知青免费发放半斤面粉、一斤已调制好的韭菜猪肉馅,部分知青正在学包饺子,会计常明存的俏媳妇和外号“河里”的农场职工年四勇(见下图)专门过来指点我们和面、擀饺子皮、包饺子,并把包好的饺子整齐码在案板上,另有知青正在用小煤油炉烧菜。 当饺子全部包结束时,天色已昏暗,我们忙抬着“饺子案板”到食堂,请炊事员帮忙煮熟,然后再用洗脸盆端回,满满的好几大盆呢。回到寝室时,夜幕已降临,有知青到马棚向马伕老杨头借来两盏马灯,吊挂在屋樑上,整个寝室顿时亮堂起来。 年夜饭菜肴准备的比较“丰盛”,桌上的几盘小菜尤为“醒目”:大蒜炒肉丝,白菜炒肉片、炒鸡蛋、油炸花生米、干煎豆腐、糖醋罗卜……知青们围桌而坐,打开红薯干土烧酒,兑上团部小卖部买来的桔子水,缓解土烧酒的苦辣“冲头”,一连的上海七O届男知青淮北大地“第一顿年夜饭”开席了…… 大伙共同举起酒杯,“咣”12只酒杯碰在一起,我们共叙青春和友谊!祈祷来年幸福和快乐……喝着苦甜参半的烧酒,吃着热气腾腾的饺子,就着可口的小菜,几口烧酒下肚,身上顿时暖了起来,我们似乎忘了冬夜的寒冷,忘了思乡的苦闷,有人在低声吟唱: 我们年轻人, 有颗火热的心, 革命时代当尖兵, 哪里有困难, 哪里有我们, 赤胆忠心为人民, 不怕千难万险, 不怕山高海深, 高举革命的大旗, 巨浪滚滚永不停,永不停…… 很快,又有人参与和唱 ,渐渐的变成齐声唱。破旧的茅草房里不时地传出欢快的歌声和笑声,引来一些老职工和他们孩子们的驻足观望。 (本文源自《青春烟袋湖》文集第7页和《青春烟袋湖》图集第93页) 《青春烟袋湖》图文集系上海市知识青年历史文化研究会知识青年历史文化丛书以及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史料的搜集、整理和研究”(15ZDB051)系列丛书之一,由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有限公司正式出版。 (公众号编辑:周培兴) (晓歌编辑) (责任编辑:晓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