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夏日的早晨,临近出工的时候,老农义金送了一份腌菜来。 腌菜满满的盛在一只搪瓷大巴缸里,那巴缸脏兮兮的还掉了几块瓷,极难看的象人脸上贴了几张又黑又腻的膏药。友贵不客气地接了,说中午收工后你老兄再过来一趟将巴缸带回去。中午收工后老农义金就来了。说是将巴缸还给他,友贵却将一只军用挎包给他,说巴缸在书挎包里,里面的东西你一家人关起门来吃,吃完了,骨头渣子找个地方埋掉,叫小孩子千万别声张。老农义金会意,一声谢也不说,拿着挎包就走了。 这老农义金前脚刚走,后面薛冰、金根几个忙将房门关上,去床底下拖出一小脸盆鹅肉来。原来,昨日晚上,哥们几个看完电影,路过隔邻连队时,溜进养殖棚里捞了两只大肥鹅。回来则 用扑克牌大小,分出拔毛的、烧火的打扫卫生的。大家都以为拔毛最费工夫。谁知没过几分钟,薛冰提水回来了,好家伙,这么快?!原来坚子他们几个竟然象脱衣服一样,连皮带毛扒了下来,内脏也掏个一干二净。这下子快是快,分量却少了不少,且不过还有十几斤呢。接着管烧火的友贵把三块红砖一立,从门边的柴油桶中夹出块红砖来,原已把晒的很干的红砖浸在柴油里,干燥的砖孔中吸满了柴油,可以烧很长时间,点上火把装鹅的铝脸盆放在火上。不一时房间里便香气腾腾,弄得来发不时揭开盖来去捣鼓几下。说来也怪,那天竟没蚊子来捣乱。于是,温馨中说笑着大家都睡了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见有人轻轻的一声“熟了”,大伙便一骨碌爬起来,抄起碗筷,围坐在尚存余热的脸盆旁,个个梁山好汉一样,狼吞虎咽起来。且不敢发声,悄悄地抹嘴,偷偷地笑。临近天明,摸着难得一次圆起来的肚皮,将剩余的藏于床地下,准备午饭时再过把瘾。 再说老农义金回去,掩上院门,一家人关在屋里也欢快地品尝了一回美味。处理掉那些鹅骨头,又千叮嘱万叮嘱小娃子们,才拎了那挎包,去自家菜园摘了两颗大青菜,便径直往知青屋来。 转过院角,见连头儿迎面走来,正想避开,连头儿却喊住了他。这连头儿大概忘了天气正逐渐炎热起来,竟不合时宜地穿了一件厚厚的新的卡中山装,稀疏的头发也用水抹得光亮,想必又去营部开会。他笑着指指那挎包问老农义金:又吃人家好东西啦!老农义金面皮便有些发热,好象被连头儿捉了赃。都知道他和知青关系好,便强笑着答:是啊!坚子家带了一些腌菜压肉来,给了我一点。这不,我摘了两颗菜去谢谢呢! 待得进到知青屋,见大家已将剩余的鹅肉扫荡无存,老农义金便把遇着连头儿的事说了。大家听罢不以为然,老农义金倒是提醒一句小心为好,这事就过去了。到得晚饭,大家又将老农义金送来的腌菜吃了个精光,这才心满意足地坐下来,享受着饭后一根烟的神仙时刻。 抽罢烟,见天就黑了。点上煤油灯,友贵提议打扑克。才拿出牌来,便听见哨音尖锐地响起来,接着通讯员的声音一路嚷嚷过来:开会啦开会啦!去饭堂开会啦! 悬于饭堂横梁上的那盏马灯,被拨得贼亮贼亮的,连一贯开起会来便躲在角落里的哥们几个,也被连头儿点着名坐靠前来。连头儿还是穿着那件不合时宜却象征身份的新的卡中山装,但头发蓬散不似去营部开会时那副模样。显然什么事情惹恼了他,开口便是那句后来被坚子尊为名言的:“踢连部的门就是踢无产阶级司令部的门!”连头儿的话引来下面一阵哄笑。但连头儿不笑,继续将他的怒气发泄在一个叫赵伟良的知青身上。原来这赵伟良打摆子,却不在房间里好好躺着,下午时分竟抱了个篮球去场院里玩。结果被连头儿看见,便吩咐卫生员不给他服药,说他装病。到赵伟良去向卫生员讨药,卫生员不敢开门给他药,他就把门踢破了。难怪连头儿会生气,简直象踢着他的卵子,痛得直叫。 薛冰和赵伟良是从上海一道来的好哥们,散会后便去探望了一番,回来把事儿说了,说赵伟良正冷得不行,咋办?阿光说,你们别声张,我找卫生员去通融一下。还真弄了药来,吩咐薛冰赶紧送去了。为这事儿,大家失去了玩牌的兴趣,一个个无精打采地坐在床上抽烟,一时间房间里烟雾腾腾,模糊着各人面目。 忽然来发从床上跳下来,压着嗓门说:“你们知道我今天下午从团部回来看见什么好吃的东西?”友贵就笑:“别又是大肥鹅吧?人家可不会让你捞个第二回。”来发说:“这也不会比大肥鹅差,你们猜是什麽好吃东西?”薛冰说:“别卖关子啦!快说!”来发一拍大腿:“桃哇!桃子啊!就是隔壁那个连的果林里,还有梨呢!我当时一个人不敢进去,看着可馋人呢!”坚子乐了:“还愣着干什麽?带上包走哇!” 夜,锅底般墨黑一团。近得果林边,薛冰说阿光眼神不好就留在桥边不要进去了。友贵说那就望风吧!一行人进到林中,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便认定树上糊糊一团稍有光点的伸手就去摘。果然是桃,摘下就往嘴里送,甜脆脆的多少年后还说那桃好吃。“别光顾着吃,快摘!”金根催促来发,来发却不顾,一把抱住树干猛摇。只听见扑通扑通一阵乱响,地下顿时花花的一片……到得桥边,个个马桶包挎包都是满满的了。 悄悄溜回房间,便有一种胜利感,很得意地坐在床上歇息。一路上已是美美的享受过一番,剩下的就是如何藏好,以便明日品尝。友贵想起什麽,说一声:“我送一点给义金去吃。”坚子说:“我这还有多,也送一点去。”两人凑合着就用友贵那只军用挎包满满地装了。正要走,薛冰来拉友贵打扑克。友贵就说:“坚子你一个人去吧。”临出门,阿光叮嘱一声:“别走大路,怕碰见连头儿不好,走菜园里绕过去。” 菜园就在知青屋后面,跳过菜园的土堰,过两条田埂就到了。坚子想着老农义金家中那些小崽仔看见鲜桃时的那副馋样子,不由心中有了一丝得意,以至推开菜园的柴门时,一点也不感觉到什麽异常。当他走到菜园中间,正要拐过弯时,一道雪亮的手电筒光刺花了他的眼。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耳边便响起炸雷般的声音:“抓到啦!抓到了偷菜的!” 是后勤班长段X和,一条粗壮的汉子,用一双有力的手,紧紧地抓住坚子的胳膊。“老段,我可没偷菜,我是路过。”坚子忙分辩,极力想挣脱那双有力的手。可怎麽也挣不脱,反而被拉扯着到知青屋的走廊上来。知青屋里早已沸沸扬扬起来,许多人都跑到走廊上来,相问发生了什麽事。哥们几个闻声也赶了出来,见状就去扯段X和的手。但是晚了,连头儿出现了。连头儿还是穿着那件新的卡中山装,不过袖子已经撸得老高老高的了。 连头儿很得意,指着坚子肩上的军用挎包说:“那还敢说你没偷?中午我见这挎包就觉得不对头。这回,抓了个现行吧!” 三十八年后的一个秋天的日子,一个叫王蓓莉的老太太笑盈盈地手捧着一个柚子和坚子等人在知青屋后的胜利桥上留影,她说:“听说四排长万老妹家的柚子特别甜,李仁侠敲下一个送给我,瞧我捧着鲤鱼洲的柚子。” 四排长万老妹是后任的连头儿,非那一任连头儿。人不错,目前住在城里,老房子还留着。房子旁边有几棵柚子树,敲他的,不算偷。 (晓歌编辑) (责任编辑:晓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