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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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傣族兄弟——岩香

时间:2024-08-13来源:知青情缘 作者:邵国良 点击:
岩香是一位壮悍漂亮的傣族小伙子,比我略矮一点。我和他认识时已经是我们知青在农场期间的后期了。那是1976年雨季刚过,岩香刚19岁,满脸的稚气,但人很精神。与他的那段亲密交往和深厚的兄弟情,至今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中 1 一顶军帽巧相遇 傣族小伙出行喜
岩香是一位壮悍漂亮的傣族小伙子,比我略矮一点。我和他认识时已经是我们知青在农场期间的后期了。那是1976年雨季刚过,岩香刚19岁,满脸的稚气,但人很精神。与他的那段亲密交往和深厚的兄弟情,至今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中……
1 一顶军帽巧相遇
    傣族小伙出行喜欢三五成群,每人骑一辆自行车。车擦得锃亮,在龙头和三角杠等处细心缠绕着大红大绿的绸带。车还未到,一串串响铃声就急促地从身后传来,夹杂着音量很高的说笑声。若路旁恰有傣族少女路过,小伙们更是急于表现自己,故意从姑娘身边擦过,笑语欢声不断。飞车驰过后转了弯,已见不到车了,可铃声仍不绝于耳。
   傣族小伙70年代时并不穿民族服饰。他们休闲时的标准装束是一身自制的黑色或蓝色咔叽布中山装,特别喜欢戴一顶草绿色“的确凉”军帽。那时有一顶正宗军帽是很值得自豪的。一般都是用一顶自制类似的充数。我和岩香就是因为“的确凉”军帽而认识的。
   那时在部分知青中也喜欢并流行戴军帽。比如4连北京知青朋友陈鹭,他喜欢在军帽内沿用折叠好的报纸作内衬,串连队或看电影时戴上面,帽子很挺,觉得很神气,是我们那时的时尚。我当时有一顶八九成新的“的确凉”军帽,是我探亲回家时,学生时代的好友当兵复员后送给我的。那天我感觉不适,请了假去卫生所,戴着军帽,沿着拖拉机路去营部。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自行车铃声,我让出道路,两辆自行车飞驰而过。车越过我十多米停了下来,跳下了两位傣族小伙,其中一位五官端正的陌生小伙笑眯眯地看着我,让我觉得有点莫名其妙。等我走近,小伙子用半傣半汉的话很客气地向我打招呼,自我介绍叫岩香。他陪着我步行,说了许久,我才弄明白,他是对我头上戴的军帽感兴趣,说要买我头上的军帽。我看着他头上已戴着的军帽,有点迷惑不解。他感觉到了,一手扶车,一手摘下头上的帽子,告诉我说是借来的。我不置可否,他很耐心地陪着我走到卫生所,知道我是去看病,问了我的姓名,是十连的,说明天送一只鸡给我补身体,然后就走了。我也没有在意,回到连队也就忘记了这件事。
    第二天中午,我正在休息,外面嚷嚷着说有人找我,我出去一看,竟然是岩香。只见他满头大汗,见我出来,高兴万分,支好车,从车后座解下一只“嘎嘎”乱叫的老母鸡和一只鸭子。我把岩香让进屋,倒了一大杯水给他,岩香一饮而尽,指指躺在地上挣扎的鸡和鸭子,说送给我。看着岩香真诚的眼睛和红通通的面孔,我很感动,好像一瞬间和他心灵上有了某种沟通。当下,我把军帽给了他,但表示坚决不接受他的礼物。岩香急了,说军帽不要了,鸡和鸭子一定要给我。俩人比比划划,争执半天,最后我只好答应他把东西留下。
   我和岩香用半傣半汉的语言加手势谈了半天,才知道他住的曼康傣寨离我们十连很远,有十多公里,靠近十营。他父亲是寨子里的生产队长,平日里接触的汉人多,岩香从小耳濡目染,所以汉话比同龄人好。今天他是专程找我来的。我没想到他是这么大老远过来的,心里很感动,当即要杀鸡留他吃饭。岩香无论如何也不肯,坚持要走。我知道他是知晓知青窘困的生活状况,对他更加有了好感。岩香戴上那顶草绿色“的确凉”军帽,兴高采烈地走了。
2 礼尚往来亲如故
    从此,我们俩成了朋友。岩香不管是一个人或者是和伙伴途经我们十连,总要来看看我。时间长了,其他知青见到岩香来了,就高声呼唤我,告诉我傣族朋友来了。
   在农场几年,经常到大勐龙去赶街,和少数民族经常接触;农场搞“政治边防”时,我也曾走村穿寨,就是和连队附近的曼龙坎、曼中坚寨子里的傣族也没少打交道,似乎没什么感觉。自己也感觉奇怪,怎么就会和岩香一见如故、这么有缘呢?我们俩的交流经常引得其他知青发笑。我能结合手势说一点傣语,岩香的汉语水平又太差,我们在一起时,看上去像是在玩猜谜。但双方最后总能靠意会,搞懂对方的意思。
   岩香一般不在我这里吃饭,最多喝点水。有一次,快到吃午饭时,岩香又要走了,我不高兴了,说农场条件再差,不管好坏有什么吃什么,岩香见我不高兴了,就不再推托。从那时起,也没有什么讲究了,我们俩的关系更深了一层。
    岩香经常会捎些水果来给我,那天,岩香又和伙伴路经我们连队,带来一大捆甘蔗给我。路那么远,甘蔗又很重。我对岩香正色道:“我们做朋友可以,但不能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你的心意我领了,以后不要再送东西来。”岩香似懂非懂,始终笑嘻嘻的,对他真有点没办法。我拿出家里寄来的一斤装“百花”奶糖塞给他。岩香看着漂亮的塑料包装袋,透明部分露出包装精美的糖果,隐隐约约的奶香沁人心脾,他像个孩子般爱不释手,兴奋不已,稍加推辞就收下了。
   岩香这位傣族小伙,用现在的话来说,是个很阳光、时尚的小伙子。衣着一贯很整洁,脸上常带笑。他比一般傣家小伙活跃,热情好客,聪明,直率,喜怒哀乐都在脸上,毫不掩饰,这也是我喜欢他之处。他对知青们的穿着,尤其是对上海的一切都很感兴趣。我当时有一件天蓝色“的确凉”长袖衬衫,岩香见我身上穿着这件衬衫,摸了又摸,一副很喜欢的样子,我说如果你喜欢我让家里给买一件寄来?岩香说好的,一会又说等不及了,就喜欢我身上的这件,结果硬从我身上脱下这件衬衫穿在了他自己身上。衬衫大了一号,他把袖子捋起,下摆束在腰里,丢下钱,硬把衬衫给穿走了。
    我还曾经为岩香买过一块深蓝色表面的“上海”牌手表,也是应他的要求。不知道他从哪里看到过一个知青戴着彩色表面的手表,连比划带讲述,我好不容易才搞懂他的意思。表从上海寄到时,我和他相约一起到大勐龙邮局去取。拿到包装考究的小木盒时,岩香迫不及待地打开,取出手表就戴在手上,一路向街上的傣族小伙炫耀。直到现在,岩香那洋洋得意的样子仍然历历在目。
3 骑车拜访女朋友
    岩香屡次邀我去他们寨子去做客。我说路太远,也没有时间。岩香见屡邀不成,说了实话,上次他把拿回去的奶糖给了女朋友,女朋友很高兴。岩香一时兴奋,告诉女朋友说认了一位上海知青做大哥,她女朋友就催着他邀请我去寨子里做客。岩香说,我如果不去,他女朋友就认为他是在吹牛了。这下我倒为难了,考虑再三,我答应岩香一定去,但今天不行,下个星期我一定去。岩香见我同意去了,高兴得一下子抱住我,并说到时来接我。
    我是这样考虑的:既然岩香把我说成是他认的大哥,我怎么着也不能空手到他家里去。那时候家中弟妹相继工作,条件略有好转,经常会寄东西过来。那几天,我正好有个邮包正在途中,我想等收到东西再去。
   此时恰逢中秋过后,寄来的包裹中有一盒“杏花楼”广式月饼,我思忖着就带这盒月饼去。八只月饼在现在不算什么,在那时候却可以说是比较珍贵稀罕的,尤其来自上海。一个星期后,岩香来了,还生怕我变卦,见我已做好准备,他非常高兴。我在几天前就向上海知青董寿山预借了一辆广州产“五羊”牌自行车,当下把月饼放进挎包就出发了。
   中午过后,我们俩一路先至大勐龙,然后右转至五营和六营、十营的分叉口,继续骑行。过了好几个寨子,路两边越来越开阔,都是即将成熟的稻田。我还是第一次离自己连队这么远。不看远方的山脉,真有点像江南平原,比起我们在山沟里的十二分场让人有胸襟为之开阔的感觉。
   那天岩香是把我直接带到他女朋友家里的,他说自己家寨子还在前面更远的地方。还没到楼前,岩香已经大声地呼唤了。一群傣族姑娘应声从楼内来到晒台上,均身穿素白紧身衣,下着水红水绿五彩缤纷筒裙,花枝招展。姑娘们唧唧喳喳地和岩香说着什么,岩香满脸笑容,大声回答着。
   这是一幢在西双版纳到处可见到的傣家竹楼,上面住人,下面养鸡鸭和猪,一半地方摆放着劈好了码得整整齐齐的柴禾。岩香陪着我上得楼来,姑娘们推推搡搡地捂着嘴笑个不停,把其中一位最漂亮的姑娘推上前来。我虽然听不懂她们说些什么,但看姑娘们的表情和岩香一副很得意的样子,我知道这就是岩香的女朋友了。岩香很懂礼貌,拉着女朋友,陪我先到晒台上向一位坐着的傣族老米涛(老奶奶)打了照呼,然后又一起向里屋的长辈问好。我送上带来的月饼,岩香在边上不停地说着什么,我明白他是在向长辈介绍我。两位长辈显得很高兴,不停地点头,和我拉手。出里屋后岩香张罗着让我坐下,他的女朋友送上了一个大搪瓷杯泡上的糯米茶,竹楼内顿时弥漫着浓烈的糯米香气。
   我让岩香正式给我介绍一下女朋友,岩香说,他女朋友名叫“玉叫”,比他小一岁。玉叫和其他姑娘不同,显得有点羞涩而稳重,眉清目秀,长得很端庄,和岩香很般配,我很为岩香感到高兴。那晚岩香又去叫来两位傣族小伙,我们一帮年轻人聚在了一起,分两桌围坐在低矮的小圆桌边。晚餐是些傣家自己腌制和凉拌的叫不出名称的菜,味道酸酸辣辣的,我们喝着包谷酒,都很兴奋。岩香和伙伴以及姑娘们不断向我敬酒,那晚,在知青中酒量也算很好的我有点醉了。岩香陪我睡在了他伙伴家里。
   第二天,玉叫拿了一瓶大口罐头瓶装的猪油和一包糯米茶让我带回去,说见我昨天喜欢喝糯米茶。真是个细心的姑娘。我推却不了,收下了。玉叫陪着我们走出寨子,虽然语言不通,她和我用手势、眼神交流,岩香在一边做翻译。玉叫让我以后再来,我则请她以后和岩香一起到我们连队来作客。岩香一定要陪我到大勐龙,我们骑行了很远,回头见玉叫仍站在路边向我们张望。
4 依依难舍临别情
    我其实不是一个很善于交朋友的人,说不清为什么和岩香的情感会如此深厚,或许是他身上那种天真无邪、质朴的精神感染了我。他很敬重我,我也真的把他当作了跨越民族界限的兄弟。
   1979年初,知青陆陆续续准备返城了。岩香得知后,有点黯然神伤,到我这里来的次数多了,但话少了很多,爱说爱笑的他常常会很长时间地保持沉默。3月2日,我和十二分场部分上海知青包了一辆“解放”牌卡车,动身离开大勐龙。出发前一天,岩香来送我,带来些茶叶和土制的红糖。
   那天我在理东西,岩香默默地看着我,我问他想要些什么,平时和我毫不客气的岩香,说什么都不想要,回过头去,眼睛里闪着泪光。
   我心里也很难受,想了一会,从箱子里拿出一件藏青色全毛麦尔登呢中山装。这件中山装是我第四次探亲时带回来的。买这件衣服时我起了个大早,在南京西路靠近黄河路口的“培罗蒙”排队买来,当时的价格是人民币56元,是“的确凉咔叽”中山装的升级换代服装,刚刚时兴,是当时男青年中最昂贵、气派的衣服了。知道我们要回城,连队附近寨子的几位傣族中青年几次三番上门来要向我买,我都没卖。
   岩香曾见过我穿过,知道这是“毛呢”衣服,眼光里充满了羡慕。我知道他喜欢这件衣服,就说要把这件衣服送给他,也不枉我们兄弟一场。岩香很是惊讶,说:“这怎么可以?”
 “衣服带回去占地方,回上海还能买到。”
   “那我给你钱。”岩香又说。
    “给钱衣服就不给你了。”我坚决地说。这么推了几次,岩香才接受了。
   那天下午,我们早早就吃饭了。晚餐是我们几位知青和湖南老工人老李一家一起吃的,岩香陪着我们吃了临别前的最后一次饭。晚餐很丰盛。我们在老李家小伙房内各显其能,把所有存货都拿了出来。李婶从屋后菜地采了木耳菜、金丝瓜、葫芦瓜等,炒了很大一盆鸡蛋。喝了酒,知青们很兴奋。九年奋斗,明天就可以回上海了,大家情绪上有点失控。岩香却吃得很少,话也不多。
岩香本来要留下过夜,第二天送我们出发,我坚决不允,说天还早,让他早点回去,以免家里担忧。那时,没有什么更多的联系方式,我把家里的地址写给了他,岩香把他寨子的名称告诉了我。我一直把他送出二里多路,岩香坚决不让我再送了,和我紧紧地握手拥抱后跳上自行车走了。我目送岩香转弯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才怅然回到连队。
   拉开被子准备睡觉时,从被子里掉落出一卷钱,点了一下,是六张十元的。我明白了,是岩香趁我不注意时塞在我被缝里的。我很感动,同时觉得不是滋味。
    3月10日我终于回到了故乡上海,第二天我就到上海牛奶公司报到了。两个月后,稍事安定,我给岩香写了封信,二十多天后,意外地收到了退回来的信。批条上是地址不详,也不知道当初岩香给我地址时是没写正确,还是什么原因?不知何故,岩香也从来没给我来过信。以前的闸北老屋早已拆迁,地址已作废了。2005年出柴和2008参加农场建场50周年庆典,我回过两次农场,但时间太紧,寻找岩香的计划只得搁浅。算下来,我的傣族兄弟岩香今年(2024年)也已经67岁了,不知他可安好?遗憾的是,由于当时条件的限制,我和岩香没有合过影,相互间也没有交换过相片。我有一个愿望:祝福岩香兄弟健康幸福!有生之年,如果再有机会回农场,我会依据记忆尽力去找寻岩香,重续我们汉傣民族间深厚的兄弟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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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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