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0.8回农场，大春等学生陪我登上后山。 我每次回北大荒探访，他都全程陪着我，像个保镖。到东到西，他都开辆崭新的小轿车拉着我，不让我走多的路。就是到迎春后山那样的小山包上去，他都始终搀扶着我，说不能再让我摔跤。他，就是我班上曾经顶顶淘气的学生——郐战春，也是当时全校闻名的“皮大王”。 记得那是1975年，我正担任农场中学七年级1班（相当初二）的班主任。一天，年级组长刘老师找到我，小心翼翼地对我说：“傅老师，跟你商量个事。想把郐战春放到你们1班，你看怎样？”我一听连忙摇头：“不行！不行！这小子我可奈何不了他！他不是在2班好好的吗？”刘老师说：“现在哪个班的老师都不肯要他，你不收他，就只好叫他爸来领他回家了！” 对这个大名鼎鼎的捣蛋鬼，我早有所闻。办公室里三天两头看到他挨批评、写检查的身影。他是老转业干部、团部招待所主任老郐的儿子，生性调皮，不爱学习，已留了两级。他个子长得又高又大、有模有样，却与一帮干部子弟到处惹是生非，搞恶作剧，在谁班里谁就不得安宁，家长、老师都管不了他。他可以把家里的一条大黄狗，大摇大摆地领进教室，上课时狗就趴在他课桌下，没人敢惹他；每天值日生同学早早把教室的炉子生得旺旺的，他一进来，三下两下就故意把炉子给捅灭了；还常常喜欢欺负小同学……，老师管他，他就顶撞，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学校把他放在德高望重的老教师谷老师班里，可在没多久的一次劳动时，他在地里抓田鼠往女同学身上扔，吓得女同学乱跑，他却哈哈大笑。谷老师批评他，他冲着谷老师傲慢地说：“你想管我啊，我爸还管你呢！”气得出身不好的谷老师找到校方坚决不要他。 我心想，这种捣蛋鬼收下他容易，可别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啊！我们一班可是个先进班呐！刘老师似乎看出我的心思，说：“傅老师，你们知青会有办法的！你就收下他试试吧！”看着一脸无奈的刘老师，我只好点头同意。 我事先与班干部和同学沟通，要大家热情帮助他。我鼓励同学们：“如果我们真能让大春（他的小名）在我们班里变好了，那才是过得硬的先进班呢！”第二天，全班同学用热烈的掌声迎来了郐战春。在我们班集体的良好氛围中，大春似乎收敛了许多，但老毛病仍时不时地冒出来，我尽量不在大家面前批评他。班里很多工作我有意让他参与，什么运动会啦、劳动啦，发挥他的优势长处，他显得很高兴，也与我接近了不少。是那次演出，让他有了质的转变。 记得那是学校举行文艺汇演，班里排节目需要三个工农兵形象。工人、农民形象很快有了合适的人选，就是解放军还一时没着落。我大胆提出让大春扮演解放军形象，当时同学们难以接受，一个经常挨批评、写检查、受处分的捣蛋鬼，能上台演好解放军吗？好好一台节目别让他给砸了锅！我觉得这是个使他转变的机会。大春领到这个任务，显得很激动、很意外，因为从来没有人这么看重过他。用他后来的话说：“当时就你傅老师看得起我！让我感到做人有了点意思！” 每次排练他都特别认真，穿着他父亲那身洗得发白的军装，挎着借来的冲锋枪，英俊神气，真像回事！“大春上台演解放军啦！”消息传出，有惊奇，有羡慕，有赞叹。演出成功后，那些调皮鬼们簇拥着大春，好像他是个英雄，那得意劲儿就别提啦！ 当晚，我第一次去大春家家访。一有老师造访就躲得远远的大春，腼腆地向他父母介绍：“妈，俺们傅老师来了！”他妈望着我：“咋的？大春又惹祸了？”听到我说了大春的进步，为班级争得了荣誉，他妈妈流着泪说：“还有老师来说大春的好啊！以往老师一上门俺就知道他又惹祸啦！”我因势利导对大春说：“你的一点进步看把你爹妈高兴的！你在台上演得好，为班级争了光，也为你父母争了光！在台下也要做个好学生才是啊！”我看大春第一次那样听话地点头，我的心里也热乎乎的有了自信。 打那以后，大春成了我的得力助手。运动会上，他带头参加，得了好几个名次，为班级赢得了年级组团体冠军。劳动时，他身高力大，也懂得帮助别人了，后来大家选他当了劳动委员，劲头就更高了，纪律上也自觉了很多。大春的进步，我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我经常鼓励他，个别敲打他，我能感受到一个曾经落后学生的自尊心、荣誉感正在人们的鼓励和赞许中渐渐滋长，他也在尽力克服着自己的弱点。 可有一次又差点把我给气晕了。一天课间，有学生跑来报告：“傅老师，大春把毛有军装到了麻袋里！”跑到教室一看，一只扎紧口的麻袋正在地上翻滚着，大春一边用脚踢着，嘴里还不停地叫嚣：“叫你骂人！叫你尝尝老子的厉害！”我赶紧跑过去解开麻袋，只见小个子的毛有军捂着脸，边哭边爬出来。原来，是好打抱不平的郐战春，看见毛有军在骂另一个同学，就狠狠教训了他。为此，影响了上课，年级组的流动红旗从我班取走了。大春自知有错，惶恐不安地等待我在班里狠狠批评他。集体的荣誉受到影响，我也真想当着全班同学好好训他一顿，可冷静一想，还是忍住了。对于大春身上的毛病时有反复，我应该作好心理准备，不能企盼一个一贯淘气的孩子短短几天就变成好学生，教育这样的学生要有足够的耐心啊！我把这个任务交给了班干部，让大家思考怎样帮助大春认识错误。在几天后《我为集体添光彩》的主题班会上，同学们争相发言，从来没在全班面前主动发过言的大春，在我期待的目光中终于勇敢地走上讲台，赢得了同学们谅解的掌声。 记得过了很多日子，大春曾问过我：“傅老师，你为什么从来不叫俺写检查？”我笑了：“那有用吗？你写了那么多检查，咋还是没改好呢？”大春望着我：“就你傅老师给我面子，以后我要为你争气！” 说真的，为这个淘气包我也不知操了多少心。记得那年冬天，我已怀有三个月的身孕。一天晚上从大春家家访出来，在路边的冰疙瘩上滑到，屁股重重地墩在了雪地上。我知道大事不好，跌跌冲冲跑回家，也不敢对老公说，躲在被窝里哭了一夜。也许是苍天有眼吧，总算没让我失去肚里的孩子…… 2000年，我回北大荒，大春开车近千公里把我从牡丹江接到迎春。然后一路充当我的保护神。走到哪他总要搀扶着我，我说：“老师还没老到走路要人扶的地步吧！”大春不住地说：“我不能让老师再摔跤啊！当年老师差点为我丢了儿子！”我心里一阵感动，我对学生的一点好，学生记得一辈子啊！  2006年，我和老公应邀回农场参加50周年场庆，在农场呆了整整一星期。大春将自己承包的几百亩水稻田和爱犬花钱托人看管，问朋友借了辆崭新的车，也整整陪了我一星期。他逢人就炫耀：“俺们傅老师回来了！”好像我是他的什么亲人。别人问他怎么不开自己的车，大春说：“俺能让老师坐俺那辆破车吗？”他带我参观他承包的地，看他盖的新房，对我讲述他的生活。他不无后悔地说：“当年我如果不那么淘气，跟老师多学点知识，可能更能混出个人样来。我爹妈也不会这么早去世，都是被我气的呀！”我依旧给他鼓励：“你现在一定要把儿子教育好，让他比你更有出息！” 啊，收获的季节！当年，我似园丁播下希望，用心血浇灌，付出了我全部的爱；如今，我收获着这批懂得感恩的学生给我的回报——在他们心目中永远记得有一位影响了他们人生的老师。  责任编辑 晓歌 (责任编辑：晓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