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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对我来说，即为思念与感恩。 每逢中秋之夜，我总有仰望月亮的习惯。这个习惯已长达50多年。每到中秋皓月当空时，我都会举杯抬头遥望着明晃晃的圆月，禁不住思念起已故的父母亲人。窗外吹来少许微微凉风，风声中好像尚有母亲呼喊的余音：凡平，快来吃月饼！杏花楼的豆沙月饼，在桌上散发着幽香，此刻我犹如做梦，又与父母团圆了……并且感觉思念不再遥远，从天上飞泻，从地下喷涌，从四面八方扑来。 面对明月，面对月饼，这思念，实在无法阻隔。所有的曾经，立刻显现，这思念，会立刻牵动起各种生命，各种存在物的情绪。思念，如同我川沙老外婆留下的老物件——那张榉木八仙桌，不是指这张八仙桌未来传给谁？而是指向从前，从前是什么？是逝去的岁月。 中秋节，思念，让我从岁月的模糊中走向清晰的澄明。 我对月亮初始的仰望是为了思乡。思乡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够早日从北大荒回到上海父母的身边，同时也想多些灵感，变成文字给黑河日报的副刊投稿，妄想用文字能在插队落户的困境中独辟一条生路。 寄希望于中秋明月，思乡得可以，也虚无得可以。一人在无望中，也许哪怕手拿着一个烤焦的馒头，也可以想象成杏花楼月饼。 有一年中秋，松树沟在罕达汽的一块“飞地”收小麦。小麦收好了，我却被留在了荒凉的罕达汽，看守还没来得及拉走的麦垛。 天黑了，点起篝火，只能烤着馒头充饥，我独自蜷缩在日本关东军留下的飞机窝里——停机库。 每逢佳节倍思亲，月亮悬在夜空，四处一片寂静，远处哪怕惊起一声鸟鸣，我都会心惊胆战。孤独的我，抬头望着明月，情不自禁朝着遥远的南方大喊：“妈妈，儿子，好想你呀！”两行热泪顿时涌出了眼眶…… 隐约之处，三只傻狍子，呆呆地看着我，我顿时明白了，“飞机窝”就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家，我踩灭了篝火，把“飞机窝”完璧归赵于狍子一家，独自坐在远处麦垛上望着月亮，吃着烤焦的馒头，权当记忆中的月饼，让被迫离家的苦涩无奈，充盈在孩提温暖念想之中…… 傻狍子有“家”可归，我却无家可归，被抛在罕达汽看守麦垛，这就是我在荒野度过的中秋之夜。 这月亮倒真的没有负我。当我在知青宿舍前的小溪边仰望它的时候，总感到思念越强烈，灵感就越会瞬间爆现。那年月，在月光下，我确实写了些稚嫩的短文，也曾刊发在黑河日报的副刊上。 1978年中秋节，我终于如愿以偿从北大荒瑷珲回到了上海的家。这天，母亲，买了两盒杏花楼豆沙月饼，我一口气，吃了八只，真香！母亲看到我这副饥饿相，在一边心疼地流泪，父亲看了转过了头去，一声叹息：作孽…… 我告诉父母，下乡八年，我一直没有吃过上海的月饼，八只月饼，浓缩了我全部的思念之情，今天总算过了把瘾，给全部补了回来。 回城后，我也有几次在异乡过中秋。仰望之时，不再伤感，思念仍在。明月清风，异乡的月亮很圆，也很静谧，我静静地望着它，它也静静地望着我。没有什么对话，却像讲了很多。 去年，我在东海一个无人的荒岛上过的中秋，这是一个朋友承包开发的小岛。趁着大海涨潮，开着一条机帆船，在浪尖颠簸中前行了近一个小时，才艰难地靠上了荒岛的岸。 没想到，这个荒岛野草丛生，渺无人烟，风光竟是那样的美妙、奇绝。嶙峋的石崖与遍野黄花、远处的航标灯与近处的悬崖、仿佛凝滞的一汪池水与快速惊飞的野鸭……相映成趣。月亮悬在空中，荒岛的险峻与深邃，宁静与柔媚，互为引申，深深地吸引我，并触动我的思绪。 岛上没什么吃的，我们宰了一头活羊，清水煮羊，撒上一点盐，没有味精，也无孜然粉，其味道竟是如此鲜美，原生态！ 岛上没有电，简易房外月光撒满一地，这是我记忆中纯洁的光亮了。耳边，风声微徐，偶尔会传来几声虫鸣，还有便是海浪拍岸的涛声了。这里不正是我要寻找的海岛荒野吗？ 中秋之夜，我寄寓在海岛荒野，再一次仰望这轮皓月，阅读着白霜般的月光，让我有机会静下来和生命完成了一次对视，它意味着一次洗礼，一次被沐浴的仪式，让我的内心获得了新的感知，新的启示与发现……我由衷感激父母给予的生命，同时深深地敬畏这海岛荒野上所有的生命之物。月光下，这岛上的每一朵黄花都是爱；月光下，这里每一朵拍岸的浪花都在告诉我：生命路上，勿忘感恩！ 荒岛上月光泻地，我触摸到了自己一幅最美的人生剪影，我好像给自己的生命找到了最初的原动力，瞬间激活了自己！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古往今来，不知还有谁像我这么理解这悬挂在大海荒岛上的这轮中秋明月。 又值中秋，我感到父母亲并未逝去与远离。中秋的吃月饼，就像是一种发酵剂，我一口气吃掉八只月饼的画面，浓缩了父母对我一生的关爱。今年的中秋节，他们一定又会在天阙的远处轻声地呼唤：“凡平，快来吃月饼！”
中秋之夜，感恩之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