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和二姐在硝烟弥漫的抗日烽火中诞生,由于战争母亲没能给自己的这两个亲生骨肉喂过一口奶。天底下,哪一个母亲不心疼孩子,哪一个母亲不愿把孩子留在身边享受亲情的欢乐。她却不能,为了革命事业把两个孩子先后交给了党,由党组织出面寄养在老乡家里。 日本鬼子投降了!抗日战争胜利了!这对久经战火锤炼的人们来说,是多么振奋人心的消息。然而,好景不长,内战全面打响了,战争形势非常严峻。 1946年7月31日,在隆隆的枪炮声中又一个新生命来到了人间。当时敌我双方进行拉锯战,解放区军民再次捍卫胜利成果,所以给孩子取名再卫。严酷的战争,炮火连天,父母亲赶着毛驴跟着大部队昼夜兼程地前进。毛驴背上驮的柳条篓子,一边是金条,另一边是再卫。真是“吉人天相”,再卫躺在柳条篓子里,眼睛睁得大大的,不哭也不闹。 再卫出生后的第105天,党组织通知母亲把孩子送到秘密联络站,镇上一家照相馆,然后转交老乡家寄养。刚走进镇子,母亲发现身后有敌人跟踪。于是急匆匆地进了照相馆,迅速地换掉衣服,拽下包头巾垫在凳子上坐着,抱着再卫在照相机前对镜头。追进来的敌人四处搜索,只见坐着拍照的母女俩,母亲披着长长的秀发,鹅蛋形脸上一双黑眼睛,两颊红润,嘴唇掠过一丝微笑,神态自若,丝毫见不到乡村农妇的身影。敌人自讨没趣,灰溜溜地离开了照相馆。就在这一瞬间,摄下了一张极其珍贵的母女合影,留下了永久的记忆。 革命形势大好,部队大踏步地向南挺进。出发前,母亲沿着曲折迂回的山路连夜翻过一座山岭,再瞅一眼小女儿。病怏怏的再卫耷拉着脑袋,正在发烧,脸色青紫,有气无力地喘着气,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发出声音。无奈的母亲叮嘱患有哮喘病的奶妈不要给再卫喂奶了,熬上点小米稀粥,用粥汤给孩子充饥。母亲告别了奶妈,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再卫,上路赶部队去了。 全国解放后,父母亲所属部队进驻上海。他们脱下了心爱的军装,转业地方,继续为人民管好“钱袋子”,战斗在金融战线上。 解放初期,南下进城的领导干部按级别实行供给制。花园洋房、配套家具、生活设施、应有尽有,就连保姆都由政府分配。 在党组织的帮助下,他们一一找回了寄养在老区的孩子们,全家人终于团聚了。母亲对孩子们要求十分严格,想到革命胜利来之不易,决不能让孩子们这一代忘本了,再吃二遍苦,受二茬罪。父亲和蔼可亲特别喜欢孩子们,认为自己这代人出生入死打天下,不就是为了下一代能过上幸福的生活吗。父亲尤其关爱再卫,因为她从小体弱多病,经常大口大口地吐血。孩子们不在父母身边长大,在战火中度过,父亲总觉得欠了他(她)们什么。 20世纪60年代初期,上海滩在青年中最流行的歌是:“打起背包走天下,我们最听党的话,哪里需要我,哪里就是我的家••••••”铺天盖地的广播、口号、标语、宣传画,躁动了多少上海青年的心,使一颗颗年轻的心汹涌澎湃,热血沸腾。大姐和二姐毅然穿上草绿色的军装,报名去了新疆。不久收到新疆塔里木的来信,大姐当上了连长,二姐在塔里木农垦大学上学。来信也透露出大漠荒原生活艰苦,劳动繁重。 再卫初中毕业,凭她的家庭成分,根正苗红,想上哪所学校随她自己挑选。然而母亲没让她继续升学,却对她说:“你是党的人,党把你养大,理所当然要为国家效力,新疆兵团是座大熔炉,你就去那里百炼成钢,当好革命接班人,成为坚强的革命战士。” 家里的事都由母亲说了算,两个孩子已经去了新疆,父亲舍不得让再卫也离开自己。因为孩子太瘦弱了,体重只有73市斤。但想想孩子的母亲说话也没错,句句在理。于是为再卫准备行李铺盖、换洗衣服、生活用品••••••母亲觉得不用准备这些东西,部队实行供给制,样样都会发。 1964年9月22日早晨,上海北站人头攒动,随着汽笛一声长鸣,列车徐徐启动,车厢内外一片哭声。再卫性格倔强,倒没掉一滴眼泪,双手捧着父母亲刚送的《毛泽东选集》,嘴里却喷出一口鲜血•••••• 初到连队,再卫很苦恼。这里的供给制和母亲说的不一样,母亲说样样都会发,司务长却只发棉被不发褥子,没有褥子,晚上总不能睡光板。好在班里的战友情同手足,挤在一起睡。军装也只有一套,还是上海发的。连队实行大礼拜,十天休息一次。天黑把军装洗净晾好,休息天衣服不干不能起床。一天三顿包谷馍,别人不够吃,再卫吃不惯。每月发的津贴费,全买杏干、桃干吃光了。 再卫进疆时担任副班长,班长年龄比她大,以女性特有的细致和周全,像待亲妹妹一样呵护她。再卫身体孱弱,却是一个要强的人。干起活来,从不偷懒,舍得花力气。春播、田管得过特级能手;夏收割麦超额完成任务;秋天拾棉花,半天能拾50多公斤;收运包谷时,哪一担都超过自己的体重;冬季开荒造田,再卫挑担姿势优美而潇洒,扁担“颤悠颤悠”的,倒土学会了“滑竿”,动作快捷利索,令人刮目相看。天黑收工,躺在铺上就不想动了,浑身像散了架似的。班长疼惜地对再卫说:“上班一条龙,回到宿舍一条虫,不要一下子干得太猛,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快过年了,再卫和班长发动全班给男青年班洗被子。这本来是件好事,但惹出不少麻烦。她们破天荒头一回“冲”进男青年宿舍,这可违犯了连队的规矩。井台边,男青年打水,女青年排成一行洗被子,又说又笑,很久都没有这样开心过了。指导员看不惯,他有很多莫名其妙的规定:男女青年不准谈恋爱,不准在一起说话,不准串宿舍••••••甚至女青年穿“的确凉”衬衣,能隐隐约约显出里面的胸罩,他都不顺眼。两个班男男女女在一起嘻嘻哈哈,那还了得。指导员立即召开班排长紧急会议,在会上他把两个班的班长狠狠地“刮”了一顿“胡子”。 放水是苦活,春初秋深,南疆天寒地冻,连队都抽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上阵放水。再卫她们班“巾帼不让须眉”,也投入了放水的行列。排长还表扬她们:“手脚勤快,责任心强,放水质量和工效都超过了男青年。”再卫说:“放水也蛮开心,白天看得见先放地形高的地块,上半夜精力充沛抓工效,下半夜多开两个口子,人还好休息一会。” 垦荒初期的塔里木,遍地有干柴。大家围着一堆“哔哔啪啪”烧得正旺的篝火,顷刻人就暖和起来。神奇般的火苗,让这些少男少女单调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生活的激情和青春的火焰在心中燃烧。共同的经历,共同的命运,紧紧地把他们连在一起。随后,再“偷偷”地拔上两个糖萝卜,挖几窝洋芋,扒开烧红的火炭埋进去。过上一时半刻,美味佳肴就可以共同分享了。有时采几穗嫩包谷连皮一起烤,那清香味真叫人垂涎欲滴。记得有一次,再卫烤火时竟把黄军棉裤烧了个大窟窿,惹得大家笑了好一阵。那时的年轻人是多么的单纯,战友之间的友情又是多么的纯真。 再卫支边进疆后,报纸上刊登了她母亲写的《我送三个女儿去新疆》。这对上海社会震动很大,到处请她演讲作报告。这位革命的母亲,在枪林弹雨的年代是功臣,在和平建设时期又是时代的楷模。母亲的灵魂深处没有一丝私心杂念,再卫和她的两个姐姐也没有沾上父母一丁点儿光。在浩瀚的戈壁荒漠,摸爬滚打全靠她们自己。 再卫也红火过一阵子,姐仨成了塔里木的“明星”,《军垦战歌》摄制组派小包车把她接去拍电影。指导员拖着浓重的川音,结结巴巴地说:“这玩意儿我都没坐过,让这个‘上海鸭子’开了洋荤。”再卫第一次上镜头,显得很拘谨,只得听从导演摆布,忙乎了好几天。一会儿让姐仨走在大路上拍外景;一会儿在室内再卫和二姐围坐在大姐身旁,听大姐念家信。还分别为姐仨拍了些特写镜头:大姐是连长,在包谷场指挥生产;二姐是大学生,正在孜孜不倦地学习《毛选》;再卫在一望无际的棉田采摘棉花。 1965年8月,上海派出庞大的赴疆慰问团,走遍天山南北、塔里木河两岸,看望广大的上海支边青年,召开座谈会,进行个别谈话。使他们感到上海的亲人并没有忘记远在天涯的儿女。小包车又一次到连队接走了再卫,作为典型人物代表,参加慰问团的系列活动。慰问团每到一处,那里就成了沸腾的海洋。上海青年奔走相告,搂在一起的欢笑声和抱成一团的哭泣声响成一片。再卫说话直来直去,有啥说啥,从不拐弯抹角。和慰问团相处的时间里,也记不清和他们说过什么。结果回到连队,他的副班长被撤了,也调班了。天真的再卫像个小孩,天不怕,地不怕,质问指导员为什么要撤掉她的副班长。指导员回答得也很干脆:“谁叫你到慰问团去告状的。”这,成了再卫一辈子都没有解开的谜? 一个人有一个故事,一个人是一片风景,一个人是一页历史。再卫生在战火纷飞的胶东,长在繁华的大上海,青春献给了荒凉的塔克拉玛干。有两条长辫子的再卫,毕竟太年轻了。少女时代的梦幻,消融在茫茫戈壁的严寒与酷暑中。昔日的激情早已化作额上的皱纹和两鬓白发,她没有海阔天空的浮想,也没有期期艾艾的埋怨。怀旧是这一代人心中特有的一种情结。战友们相聚,大家谈起进疆时的日日夜夜,谈起在连队共同生活的经历,都感慨万千。事隔四十多年后,再来回首这段人生,当年曾有过的彷徨与痛苦,艰难与坎坷,这一切都过去了。 今年是再卫的本命年。花甲之年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候,成熟、沧桑、见识、自由、超脱。有权利谈论人生,能更客观地审视自己的一切,插上回忆与随想的翅膀让思想自由翱翔! 塔里木有我们的青春年华,有我们大写的人生,也有我们年富力强的浪漫。 责任编辑 晓歌 (责任编辑:晓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