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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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收到农村青年的求婚情书

时间:2022-10-10来源:一壁残阳 作者:邹海峰 点击:
山外来的丫同志 1968年12月,学校公布了到各县插队的同学名单,我被分配到西林县。当时,因为两派斗争中站错队,我的几位同学被继续留校办学习班,不能跟大家一起去插队,而我能被分配去插队已然是莫大的幸运了,至于到哪里,对我来说都是一样。出发时,被批
 
山外来的“丫同志“ 
  
  1968年12月,学校公布了到各县插队的同学名单,我被分配到西林县。当时,因为两派斗争中站错队,我的几位同学被继续留校“办学习班”,不能跟大家一起去插队,而我能被分配去插队已然是莫大的幸运了,至于到哪里,对我来说都是一样。出发时,被批斗隔离的父母亲无法给我送行,高中毕业的姐姐又被分配到别的县插队。因此,在送行的喧天锣鼓鞭炮声中,我孤零零一人缩在车尾角落,拼命忍住想要滚落的泪水,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抛到荒野的羔羊,任由命运带到不可知的远方。
  卡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我呕吐得昏天黑地,一天半的行程粒米未进,最后总算到达了西林县城八达。在八达整编两天后,同班同学阿洁和我一起分到了那佐公社那来一队。
  从八达到那佐不通汽车,小队派了两个社员各牵一匹马给我们驮运行李,我们则跟着马匹翻山越岭走了整整两天的路。记得到达那佐公社的时候,我们瘫坐在接待大厅的木椅上,两腿疼得一动不能动。热水瓶就放在面前,但是,我们连站起来倒杯水喝的力气都没有。不过十分幸运的是,我们分配落户的那来小队,据说是当时全公社最富裕的小队,而且绝对是个山青水秀的地方,全村六十户人家,散落在栽满茶油树和竹子的山脚下。春天,群芳吐艳,房前屋后各色各样的野花引来蝶舞蜂飞;夏天,峰峦流翠,微风吹过,山上的竹子摇曳着身子,给全村送去一阵阵清幽幽的凉风;秋天,满山遍野星星点点白里透红的油茶花,又将村子打扮得像个美丽娇羞的新嫁娘;寒冬腊月,家家户户男女老少围坐在火塘边,女人们纺线织布纳鞋底,男人们咕噜着水烟谈论生产和收成的大事,小孩子围着火塘嬉闹,烟气氤盈的屋子里散发出阵阵烤玉米、煨红薯的清香……。村前一条十多米宽的清凌凌小河,河面上架着一座用几根罕见的长木拼成的小桥,桥宽约一米,踏上去颤颤悠悠,它是平日里村民们到公社赶圩、送公粮的交通要道。
  然而,如此美好的景色我当时完全不懂,也根本无心情去感受、欣赏。到达小队的当天,全村男女老少聚集在村头欢迎我们。说是欢迎,不如说是看稀奇。因为后来听社员们说,这一带由于地处偏僻,交通阻塞,解放前就是“三不管”地区,极少有陌生人来,现在一下子来了四个人(另外两个是琦琨和爱莲,她们分在二队,因为一、二队合并,我们四人就成了一个队的)。据说从山外老远地方来的年青“丫同志”(壮语女同志的意思),哪个村民不想一睹稀奇?于是,我们一开始就享受到了大熊猫的村级待遇。
   
  生产队将我们四人暂时安置在小队的仓库里住,仓库的一侧堆满稻谷,另一侧则腾出十平方米左右的地方,支起四张床,每只床脚都是用十多个直径一尺多的茶麸饼叠成,床上铺着厚厚的稻草,那就是我们的“软卧”。躺在上面,其弹性和柔软度决不亚于今天的席梦思。床顶(离地面约两米高)是木板楼,楼上也堆满了稻谷,晚上睡觉时,偶尔还会从楼板缝隙落下几颗谷子,让我们做梦也不会挨饿。谷堆散发出的热气混合着浓浓的稻谷香和茶麸饼蕴含的油茶香,使我们的“香闺”显得格外名副其实。
  安顿好以后,四周已经漆黑一片。这时,队里几个男青年拿着几小捆松明到我们的“闺阁”来聊天。松明是那时村民们照明的主要燃料,那几个男青年一边用夹壮“官话”跟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一边将松明一根接着一根点燃,直至松明快燃完时才告别。而我们此时已内急万分。可是,队里根本没有厕所,我们初来乍到,也不知道如何解决这燃眉之急。无奈之中,大家决定躲到屋外墙根下的打谷桶后面解决,料想四周漆黑,应该不会被人发现。四人摸摸索索到了谷桶边,刚蹲下,不知谁说了句会不会有人躲在谷桶里?话音刚落,就听到“咯噔”一响,吓得我们大叫,狼狈地逃回屋内,慌乱中裤子已经湿了大半。
  仓库可住人,但不能生火做饭。队委会事先做好了安排,将我们分配到四个队干家中吃饭,口粮由队里按照每人每月45斤稻谷标准直接拨给房东。我被分配到姓梁的民兵营长家中,他家五口人,一个老母亲、夫妻俩加上一个五岁、一个一岁多的孩子。老梁能说几句“官话”,初到时我与他家人之间的交流全靠他翻译。但他话很少,多数时间都是在摆弄他那支砂枪。据说他枪法很准,对此我深信不疑,因为除了他家房梁上挂着的腊野味外,他隔三岔五还会提回一些被打死的鸟类或不知名的小动物。为此,在那个连田里的虫子都成了美味佳肴的年代里,老梁家饭桌上除了野菜,还时不时出现山珍,我因此得以大享口福。
  我们在队干家中只吃了三个月的饭就被迫自立门户了。据说是有的村民意见大,说我们每天除了替房东挑水舂米,收工时还常常像其他社员一样采猪菜或拾些柴火回去,房东白捡了便宜。最最重要的是,我们这些“公家人”每人每月还有国家下拨的几元生活补贴,这笔“巨款”也让负责我们吃饭的那几户队干占了……。谁能想到,如今我党极力倡导的反腐倡廉,几十年前就已经在那个偏僻闭塞的小山村首战告捷。
  
 农门弄斧
 
  我们是年底插的队,过完年,队里的瓦窑就要准备点火了。小队共有两口瓦窑,一年四季轮流点火,生产的砖瓦主要供村民们盖房用,因此,上山砍柴为瓦窑准备“粮草”就成了队里的一项重要农活。
  那天上午,大部分社员的任务是上山砍柴。我们没有柴刀,只能分头到社员家中借用。不巧的是,我连问了三家都没有借到,正着急,一个社员说他家里还有一把斧头,问我要不要。这种青铜器时期流行的工具我没有用过,但平日里看到家家户户都用它劈柴,有的社员上山砍柴也用它,于是马上说要。拿到斧头时,上山的社员早已走光了,早上的那段工时也已过小半,我不敢再走远,就向离村子较近的一座山爬去。
  爬到半山腰,听到“咚咚咚”的砍柴声。我停下来,开始在周围寻找可以烧窑用的树,不一会儿,我就找到了目标,那是一棵手臂粗的歪歪扭扭、无法成材的树。于是,照着村民用斧头劈柴的样子,拉开弓步,举起斧头,对准树干用力一劈,斧头从树上回弹,一道弧线过后,斧口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我的脚面上。刹那间,一股鲜血从我的右脚拇趾上喷射而出。我顿时傻了,呆呆地看着喷射的鲜血,既不会哭也不会喊。恰好,一个叫乜梅的大婶正挑着柴,从离我不远的地方走过,看见我便随口问:“丫同志,好了吗?”我含糊地应了一声,仍不知所措。乜梅是个热心人,她看我的样子有些奇怪,便放下担子朝我走来,还没有到跟前就“咩啊”(壮语,相当“天哪”的意思)一声,冲过来扶我坐下,又将我的脚搁到高处。随后看看四周,飞快地扯下几把野草塞进嘴里咀嚼着,接着,解开自己的包头巾撕下一根布条,将咀嚼过的野草敷在我受伤的脚趾上,用布条紧紧包扎。终于,鲜血勉强被止住,她背起我,艰难地一步步走下山。
  到了山下,路好走多了。我挣扎着要自己走,乜梅只好将我放下,可没想到才走了几步,鲜血又透过包扎的布条快速地淌了出来。乜梅又急忙背起我向村子走去,淅淅沥沥的鲜血洒了一路。
  回到我们的“香闺”,其他三个同学看到我惨白的脸,流淌的血,一时都慌了。一位同学翻出从家里带来的云南白药、绷带什么的,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帮助我重新包扎。还未处理停当,听到消息或顺着血迹找来的社员就已经挤满了屋子,沉重的气氛,仿佛我已是“光荣”过去。
  我木偶般呆坐在床上,任由几个替我包扎的同学摆弄,全然不知社员们七嘴八舌问了些什么。好一会儿,才听轻摇着我肩膀的大婶那半土不洋的官话:“丫同志,别怕啊,你爹妈不在这里,我们就是你的亲人,千万别哭啊。”话音刚落,就像大坝被冲开了缺口,我“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郁积心中的孤单、无助、无望、恐惧的情绪随着泪水一并流泄。
  我养伤的那段时间,隔三差五就有社员来探望,并送来一些食物和药材,使我的伤口很快就愈合。淳朴的乡亲们不仅在劳动中,在生活上也尽他们所能处处关照我们。三月三那天,全村几乎每户人家都给我们送来了糯米饭,那一碗碗五颜六色、香糯可口的糯米饭冲淡了乡村生活的苦涩。与此同时,一份陌生的暖暖的感情不知不觉地沁入了我的心底,让我终生难忘。那次农门弄斧的光荣印记,也仍然留在我的右脚拇趾上,伴我到现在。
    
 “悠闲”的农活
 
  说起拄杖耘田,很多人不相信,尤其是在那个走过挑着大粪的工人身边、用手捂一下鼻子都被视为资产阶级作风的年代,谁敢想象有人会拄着拐杖种田,并且竟然还撑着伞呢?可是,这一不可想象的事,我们不仅亲眼目睹,而且还亲身体验。
  这天的农活是耘田,我们问要带什么工具,旁边的社员说带一根长一米左右的竹竿和雨伞就可以了。我很纳闷,耘田不带锄头,带竹竿干什么?出工时,果然是人人手拿竹竿,肩背雨伞,不像是去耘田,倒有点像是去玩游戏。
  大家一路嘻嘻哈哈地走到田头,只见社员们一个个挽起裤腿,先将竹竿插入禾田中,人随即进去拄杖站稳,然后用一只脚的大脚趾夹住禾苗周围的杂草,使劲踩入水田中。之后,再将脚插入禾苗的根部绕几下,这就算完成对一株秧苗的耕耘了。社员们一边耘着田还一边说笑聊天,看得我心里暗暗高兴,没想到还有这么悠哉闲哉、轻松好玩的农活,但愿以后天天都耘田。一边想着一边有样学样起来。可是我马上就傻眼了,绿油油的禾苗长得跟稗草一模一样,怎么分辨?请教旁边的社员,她们也说不出要点,只告诉你这棵是稗草,那株是禾苗。我们对比了半天也不得要领,只好每消灭一棵稗草都先问一下旁边的社员,问多了连自己也不好意思,干脆就“宁可放过一百,不可错杀一株”。
  耘田的动作看起来难度不大,可是才干了一个小时左右,我就感觉到腿开始发软,正想停下来休息一会,忽然听见一个同学叫了声蚂蝗。我不禁全身一颤,循声望去,只见一只黑色发亮的蚂蝗紧紧地叮在一位社员的小腿上。那社员往自己手掌心吐了口唾沫,随后拍在蚂蝗叮咬的地方,蚂蝗立刻掉进了水田中。我顿时全身发麻,因为自己从小就害怕毛毛虫、蚯蚓、蛇一类的软体动物,蚂蝗当然也不例外。于是忙问旁边的社员:“这田里的蚂蝗多吗?”社员笑笑说不多,但我仍然提心吊胆。明知逃跑是不可能的,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一面继续耘田,一面高度警惕双腿感觉上的变化。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过了十多分钟,我忽然感觉到自己右小腿有些不对劲,悄悄把腿往上抬了抬,果然见到被一只蚂蝗叮上了。我不敢细看,捅了一下旁边的社员,颤抖着请她帮忙。那社员让我抬起腿,然后熟练地吐一口唾沫,拍一下就搞掂。看到她如此淡定,根本不拿蚂蝗当回事,我害怕的心理也舒缓了几分。
  刚除掉蚂蝗,老天就滴滴答答地下起雨来,大家纷纷撑起带来的雨伞,继续拄杖耘田。慢慢地,我感觉自己的双腿越来越沉重、发软,水田在闷热的空气中散发出一阵阵腥臭味,这“悠闲”的农活越来越失去了吸引力。正当我胸闷欲吐的时候,忽然听到周围社员一阵喧哗,有人指着田头尖叫,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只见距离十几米远的田头中,有两条锄把粗的蛇竖起一米多长的身子,交缠着翩翩起舞。霎那间,我不顾一切爬上田埂,转身逃出了几十米外,只觉得全身发软、头皮发麻。从那以后,“耘田”成了我一块不敢对人诉说的心病。   
 半截“土医” 
  我们插队那几年,全国到处掀起学习中草药、针灸热潮,农村赤脚医生遍地开花,不少插青也当上了小队的赤脚医生,我十分渴望自己也能成为其中的一员。可是,当时队里已经有一位大队任命的卫生员,公社举办赤脚医生培训班自然是他去,我根本没有资格参加,但这并没有浇灭我自学中医的热情。我翻出了从家里带来的《常见中草药图册》、《快速针刺疗法》两本书,一边向乡亲们请教,一边对着图片一张张地寻找、辨认当地生长的各种中草药。此外,遵照毛主席说的“你要知道梨子的滋味,你就得变革梨子,亲口吃一吃”的教导,把自己当做实验品,按照针灸书里介绍的人体穴位、针刺手法,咬着牙将长短不一的针灸针,一次次地扎进自己身体上的各个穴位,以体验“针感”。
  经过一段时间的亲身体验以后,我开始尝试着给村民扎针。第一个让我扎针的是村里一位六十岁左右的老人,因为听说他懂些中草药知识,我常向他请教,他也信得过我,所以就自愿当了我的试验品。他说腰疼,我就在他的腰部取了两个穴位,扎针几分钟后他说,感觉轻松多了。此后,他又请我帮扎了两次。这样,”丫邹会扎针”的消息就在村里传开了,在那个缺医少药、农民穷得煮菜都舍不得放盐的年代,这种不花钱就能治病的事情自然受到村民的欢迎。因此,三天两头都会有村民请我去帮他们针灸治病,我一般都有求必应。
  一天半夜,我睡得正酣,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和“丫邹、丫邹”的叫声惊醒。我赶紧起身开门,门外的乡亲焦急地对我说:“丫邹,我的小孩发烧,又吐又泄,你去帮看看吧。”我说怎么不去找王XX(卫生员)?他说找过了,王XX走亲戚不在家。我说那就赶快送公社卫生院,我也没有办法。我知道,自己平时虽然能帮乡亲们扎扎针,但那都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治标不治本的事,在医学方面连十分之一桶水都算不上,有什么本事去医治急腹症?我把那位村民劝回去后,重新回屋躺下。正睡得迷迷糊糊,刚才那急促的拍门声又响起来。我只好再去开门,还是刚才来的那位乡亲,他站在凛冽的寒风细雨中,带着哭腔说:“丫同志,送卫生院来不及了,你去看看吧,去看看吧!”面对他的苦苦哀求,我不知道还能怎么拒绝,只好返回屋内,拿了针灸盒和雨披跟着他走。到了他家,只见他那一岁多的孩子躺在床上,两眼要睁不睁,已经没有多少生气。我一边让他们先给孩子喂些盐水,一边继续劝他们送公社卫生院。孩子的母亲说,这里离卫生院那么远,外面又刮风下雨,只怕没到半路……。眼看喂进孩子嘴里的盐水又流了出来,我再无其他办法,只得拿出针灸针,对着被自己认为有止泻、止吐功效的足三里、内关穴扎下去。十多分钟后,那孩子竟然睁开了眼睛,似乎恢复了些生气,也能进几口水。我长舒了一口气,孩子父母千恩万谢地把我送出家门。
  第二天一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去看看那孩子怎么样了。刚走到半路,就听说孩子没等到天亮就死了,这件事后来一直像针一样扎在我心里。1975年,偶然一次得到推荐上大学的机会,我毫不犹豫地报了医学院,结果希望成了泡影。国家恢复高考后,我在高考志愿表上仍然想填报医学院校,但又因“与从事工作不对口”被拒绝,至今,我仍为自己无缘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白衣战士难以释怀。    
 第一封“情信”
  屈指算算,我们在小队已度过了三百多个日夜。这三百多天里,我们不仅亲历了春种秋收的全过程,还学会了用本地土话与社员们交流,社员们也从当初怀疑我们只住几个月就走,到慢慢地相信起我们信誓旦旦许下的“安家落户”诺言来。为此,小队开全公社插青安居先河,为我们在村头盖起了一间敞亮的黄泥墙灰瓦屋,屋子东西两侧用竹篱隔成四个单间,分别做我们四人的卧室,中间的“大厅”则煮、吃共用。屋前有一块平整的空坪,那是我们洗漱和晾晒东西的地方。
  有了自己的屋子,我们总算是安家了。其实,对“安家落户”的含义,我们远不如社员们理解得那样具体透彻。对前途一片茫然,对安什么“家”,落什么野户”,是否真的一辈子呆在那里等一系列问题,我们想都不愿想,也不敢想。
  但是,社员跟我们可不一样。这天一大早,我正在屋前刷牙,村里一个叫阿兴的男青年走到我身边,递上一封信。阿兴长得眉清目秀,很有英雄人物的模样,是村里唯一正在公社中学读高中的学生,听说还是学校的革委会副主任,相对于我们这些初中毕业的“知识分子”,他算得上是高级知识分子了。但公社中学离村子有五里多远,他一、两个星期才回家一次,回来时我们不一定能遇见,遇见时他对我们也是目不斜视、擦身而过。因此,进村那么久,我们还从未与他说过话。
  阿兴没等我问话转身就走。信很薄,封面上没有落款人姓名、地址。撕开封口,里面是一张32开的大红纸,上面是用毛笔写的小楷字,开头写了一句什么知识青年到农村干革命,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之类的话,下面便是一首古不古、今不今的七言“律诗”。读了两遍,我一句也没看懂。于是,拿给其他几个同学看,大家研究了半天也不知其所言。我只好收起来,打算有机会找阿兴问问。
  然而,还没有问到阿兴,第三天开始,社员们看我的眼神便有些怪怪的了,年轻的姑娘、小媳妇还对着我挤眉弄眼、抿嘴偷笑。开始我并不在意,直到那天傍晚,我到村前的小河边洗衣服,东家老梁五十多岁的老母亲也来了。老人靠近我身边,轻轻地问我,同不同意那事。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问什么事?老人说,就是跟阿兴的事呗,不是给了你信吗?老人跟阿兴家有亲戚关系,她这么一说,我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天阿兴给我的竟然是一封求婚信。
  我突然紧张起来,嗫嚅着说,我,我还不到……。老人说,不是要我马上结婚,先答应就行,过几年再结嘛。我知道当地有这一风俗,姑娘订婚后,往往要过三、四年才会正式嫁入婆家。可无论如何,结婚这事对我来说简直像天堂般遥远,更不用说在这样的地方结婚成家了。我说自己是来插队的,老人说:“你们不是说要安家落户吗?”我说是。老人说那就要结婚啊,我说安家落户怎么就要结婚呢,我们插青是不结婚的。老人不再说什么,提起衣筐默默地走了。
  事情并未就此了结。从那以后,社员们仍在田间地头有意无意地拿它开玩笑,我又羞又急却无可奈何。我始终不明白,在这个以勤劳能干为好媳妇的主要评判标准的地方,阿兴家为何偏偏看中了毫无优势的我?
  这件事被住在村里的公社妇女主任知道后,她专门到队里开了个社员大会,宣布了“不能跟插青谈恋爱”的政策,事情才得以慢慢的平息。不久,毛主席“三线建设要抓紧”的指示传来,公社要抽调一批基干民兵去修筑战备铁路,我报了名。记得那天队里讨论人选时,阿兴他爸极力反对,我也不敢抱有希望,因为自己各方面条件都不及其他同学。可万万没想到,大队最后公布名单时偏偏有我的名字,不知道这意外的入选跟阿兴求婚的事有没有联系。
  不久,我告别了淳朴可爱的乡亲和清新自然的村庄,随全省二十万“不穿军装的解放军”,坐上闷罐火车开赴“三线建设”的最前线,投入到了另一场远比在农村插队更为艰苦、残酷的磨练中。至今回想起来,最最遗憾的是,我今生收到的第一封情信竟然与浪漫无缘。
  
作者简介
 
  邹海峰,百色初中66届毕业生,1968年12月到西林县那佐公社那佐大队那来生产队插队,曾在西林县农资土产公司、县文化馆工作。国家恢复高考后考上大学,大学毕业后在百色、桂林、广州等地从事教育工作,现已退休。
 
来源:广西西林县政协编
  《西林县知青专辑(二)》
   文章原名《山村轶事》


责任编辑晓歌 (责任编辑: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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