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企曾的交代材料
封企曾 押解封企曾(车上坐者)的途中 封企曾藏身的茅草屋 上海解放初期的市公安局 章慧敏 1950年5月12日深夜,上海市公安局接到来自北京公安部的密电:台湾保密局将于近日派遣一个“王牌杀手”赴沪执行代号“1243”行动——暗杀陈毅市长,暗杀上海亲共的知名人士。 杀手已经抵达上海 上海市公安局领导连夜召开紧急会议。讨论刚进行到一半时,第二封密电又传来了:杀手封企曾已于日前抵达上海。 案情分析会上,主持上海市公安局日常工作的扬帆副局长再三强调,封企曾不同于一般的潜伏特务,他是武装匪徒,具有鲜明的暴力特征,如果不及时捕获,随时可能对各界人士造成严重危害。 封企曾是“军统”组织中有名的杀手,除了枪法和武艺高强,还特别擅长化装术。封企曾对上海很熟悉,早在上海沦陷时期,他受戴笠的指派潜伏在上海滩达5年之久,暗杀过8名汪伪官员。 当天下午,专案组就在缴获的敌伪档案和被捕的国民党特务的交代笔录中梳理出了有关封企曾更翔实的资料——1949年4月,封企曾参加了由上海市警察局局长毛森主持的“应变”会议。在这次会议上,毛森委任他为“东南人民反共救国军苏浙边区指挥部”副指挥。 封企曾见主子们纷纷逃往台湾,率残部60余人逃窜到上海附近的岛屿小洋山,叫嚣要采取“广种薄收”“零星天下,力求立足”的“疥疮政策”。他率领的匪徒将上海大成轮船公司城陵号客轮劫持到小洋山,还杀害了船上的3名解放军战士,500多名旅客的财物被洗劫一空。他们还准备劫持中通号客轮和解放军的巡逻艇,气焰十分嚣张。当地群众对他深恶痛绝,称之为“杀人魔王”。 同年9月,逃往台湾的蒋介石眼看反攻大陆无望,便授权国民党特务机关组建行动队:“仿昔日暗杀伪人员办法,制裁匪首和附逆分子。” 于是,毛人凤电召封企曾去台湾,将他安排在阳明山风景区的草山别墅,令封企曾受宠若惊。毛人凤又在自己的官邸接见了他,任命他为“苏浙人民反共自卫纵队”少将司令兼“保密局苏浙特别站”站长。封企曾这次赴台是去接受任务的:受命潜回上海执行“1243”行动,刺杀陈毅市长。 为了更好地开展工作,毛人凤还配给他电台7部、长短枪500支,每月活动经费2700银元。国民党江苏省主席丁治盘也任命他为“江苏省人民反共自卫救国军直属纵队”纵队长兼松江县长…… 此刻的封企曾在暗处,在线索全无的情况下要找到他无异于大海捞针。专案组决定打一场人海战术。以查户口为名,在全市范围内进行大搜查。同时,市局通知各分局,对管辖区内的旅馆、浴室、戏院、电影院、茶馆和书场等公共场所进行突击检查。 然而,众多线索中没有一条是和封企曾有直接关联的。 狡兔藏于凌家宅 上海警方在组织全市大搜查时,封企曾正躲在浦东一个叫凌家宅的小村庄里,闭门不出。 临行时的送别宴会上,毛人凤给了他两个在沪的潜伏特务的名单和地址,说这是他在上海的安全落脚点。封企曾接过写有二人姓名和住址的纸条飞快地看了一眼,就把那张三指宽的纸片还给了毛人凤。毛人凤对此赞赏不已,一个劲儿地夸封企曾好记性。其实封企曾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的直觉。他是从上海赴台的,对上海警方的行动无疑比毛人凤了解得多。他担心毛人凤的那两张王牌已经受警方监控了,倘若糊里糊涂地去找他们,岂不自投罗网? 凌家宅只有18户人家,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村庄,四周都是纵横交错的河道,往西可去上海苏州河沿线,往东可到海边,往北通往江苏省,往南又能去浙江,是个进退都十分方便的地方。更重要的是村子里的蒋阿成是他一位把兄弟的老爹。当年,把兄弟和封企曾一起在“军统”任职,后来死于汪伪76号的手下,封企曾代把兄弟照顾起他的父母,于是和蒋老爹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对封企曾而言,凌家宅再熟悉不过了,来来回回了好多次。他当然不敢对蒋老爹说出实情,只说自己做生意时碰到了点资金纠葛,需要暂避一时。封企曾只是在进村时在凌家宅露了露脸,之后便在蒋阿成家那间堆放杂物的茅草房里住下了。草屋掩藏在竹林里,他又关照蒋阿成,若是有人问起,就说他离开了。 市里开展户口清查时,乡干部曾来询问过凌家宅的小组长最近有没有陌生人在村里出入。小组长就住在蒋阿成家隔壁,他是见过封企曾的,但他寻思封企曾是蒋阿成家的亲戚,以前也来过,算不上陌生人,况且人似乎已经离开了,便说没有。 专案组决定再从材料中查找,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封企曾的材料无非有两种,一是“死材料”,也就是敌伪时期留下的档案;二是“活材料”,那些和封企曾有过交集的知情人。材料一页一页地翻,知情人一个一个地谈,86名警员连续工作了一周。突然,在讯问一名在押的“军统”特务时,他提起的一条线索让警员精神一振:有一个叫汪焯的人在抗战时期就认识封企曾,而汪焯现在在提篮桥监狱服刑。 汪焯向专案组提供了封企曾当年在上海滩交往的一些熟人,其中一个就是浦东凌家宅蒋阿成的儿子。汪焯陪同封企曾去凌家宅蒋家吊唁过。 5月30日下午,专案组派出侦查员李蒙和滕扣根前往浦东凌家宅调查。在乡政府负责保卫工作的张副乡长的带领下,他们一同去了凌家宅找到农会小组长。这位小组长三十来岁,模样憨厚,他说前几天乡里已经来调查过了,凌家宅最近的确没有陌生人来过。当被问及蒋阿成家近来是否有客人来过时,小组长回答,有倒是有的,不过,这位客人也不算外人,村里人都认识他,而且他已经离开好几天了。 李蒙和滕扣根请小组长描述一下那位客人的模样,他一说,两位民警差点跳了起来,此人不是封企曾又会是谁?于是,一行四人马上去了蒋阿成家。蒋阿成听了他们找封企曾的理由后吓了一跳,他不是说来躲账的吗?怎么竟是一名罪大恶极的特务? 两位侦查员首先搜查了竹林里的那间草屋,里面乱七八糟地堆放着一些旧农具、杂物和柴草。封企曾住在蒋家时就睡在草堆上,身旁用几块木板搭了张小桌子,上面放着一盏煤油灯、一个瓷杯、一套《三国演义》。 侦查员请小组长去打一桶清水过来。小组长按照要求用粪勺把水均匀地洒在地下,如此来回泼了4担水……竹林地势高,泥土干燥,很容易吸水。忽然,老滕的眼睛一亮,指着原先堆放木头的位置下达命令:“挖!” 这个位置与其他地方有着明显的不同,那就是渗水慢。唯一的解释说明地底下有什么东西挡住了水分。侦查员用铁锹小心翼翼地挖开泥土,挖到尺把深的地方,“咚”,铁锤碰到了硬物,他们小心地用手分开泥土,只见下面埋着一只木盒。打开木盒一看,在场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里边不是别的,而是用多层油纸包着的两支手枪、一盒子弹以及两枚微型定时炸弹! 信纸上找到线索 蒋阿成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农,如今家里出了这档子事,胆都被吓破了。面对质问,他把和封企曾有关的陈年旧事一五一十地都供了出来。虽然都是些小事,但有一件引起了专案组的警觉:封企曾在离开凌家宅的前两天,向蒋阿成打听曾经的青浦轮渡口是不是还在老地方。 专案组发现与之有关的一个名叫沈必渊的人住在青浦县城厢镇,封企曾与沈必渊相识于1937年春。当时的复兴社特务处(军统局前身)曾在江苏省青浦县举办过一期特务训练班,复兴社的一些老牌特务都曾去讲过课。封企曾主讲擒拿格斗术,在青浦前后待了两个月的时间,是所有教官中时间待得最长的一个。沈必渊就是那一届特训班的学员。 青浦之行的五人小组组成了,其中就包括在凌家宅立了功的李蒙和滕扣根二位侦查员。当时的青浦还属于江苏省,五人小组于6月4日到达后当即去了当地公安局查找沈必渊。此时,36岁的沈必渊开了一家小酒馆。封企曾的确来找过他,那是在5月30日的上午8点半左右,他说自己要在青浦办点生意上的事,想住在沈家。沈必渊和封企曾已有8年不曾见过面了,他根本不知道昔日的教官目前在干什么事。碍于旧情,他让封企曾住在后院,一共住了三晚。两人闲聊时封企曾也没有向他打听过任何事情,一直到6月2日上午封企曾才离开青浦。 专案组在检查封企曾住过的房间时,发现桌上有一沓用过的信笺纸,上面还压着一支钢笔。滕扣根拿起信纸对着亮光照了一下,发现上面留下了钢笔的印痕。专案组仔细地收藏好笔和信纸拿回市局辨认,这下印痕的内容显形了:信是写给一名叫“老凯”的人的,约他6月4日上午9点在杭州路、眉州路口碰头。从行文的口气来看,封企曾和“老凯”似乎并不很熟。信尾的落款日期是6月1日。 这条线索太有价值了!可也让专案组成员非常焦急,封企曾的活动范围已经扩展到了市区,这意味着他越来越接近行动目标了。 可是,“老凯”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遍查与封企曾相关的材料,无论是“活材料”和“死材料”中都没有出现“老凯”这个人的名字。经过反复讨论,大家想出了一个寻踪的办法:到接头地点杭州路、眉州路口寻找。封企曾为什么把跟“老凯”碰头的地点约在那里呢?“老凯”的家或工作单位应该就在附近。 6月10日上午,专案组在眉州路上一家工厂召集部分工人开会,有位老工人肯定地说,“老凯”是厂里一个叫崔镜明的绰号。专案组很快摸清了崔镜明的身份:此人曾是英租界巡捕房的巡捕,由于职业的关系,与三教九流接触比较多,其中不乏“军统”和“中统”的特务。从巡捕房出来后,他就在工厂做统计员之类的工作,由于生性喜欢管闲事,难免得罪厂方的头头脑脑,常常换工作。从1941年到1947年的6年时间,他居然换了12家工厂。 当晚,崔镜明被带往榆林分局。据崔镜明交代,他与封企曾相识于1941年2月。崔镜明离开巡捕房后,两人的交往就少了,直至完全断绝了往来。崔镜明怎么也没想到6年后会突然接到封企曾约他见面的信。 6月4日,崔镜明如约跟封企曾见了面。两人见面的时间只有短短几分钟,不是叙旧,而是封企曾托崔镜明帮忙在市中心借一间临街的住房,嘱托时还加了一些具体要求:一是要租二楼或者三楼的楼房,房租高些无所谓;二是要求房东必须属于政治上可靠的人物,如果社会关系中有人在共产党内部当干部则最好;三是租期半年。崔镜明答应想办法,双方还约定一周后的6月11日上午10点在杨树浦路、江浦路口碰头。 此时已是6月10日的夜里,离天亮不过几个小时了。上海市公安局紧急部署:第二天在杨树浦路、江浦路口守候伏击,活捉封企曾。 “王牌杀手”伏法 6月11日清晨5点前,身穿便衣的公安人员来到埋伏点,进入周边的住户、商店和工厂。上午9点50分,在警方的严密监视中,崔镜明也来到了伏击点。一夜没合眼,此刻他的心怦怦乱跳。几分钟后,大家看到从外滩方向骑过来一辆三轮车,车上坐着一个戴黑色礼帽的男子。崔镜明一眼就认出了封企曾,他高高地举手招呼道:“来啦!” 这是预先确定的暗号!几乎就在同时,十几名公安便衣从四面八方扑向封企曾,他还没作出反应,便已连人带车被掀翻在地,被戴上了手铐。颓丧的封企曾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我没料到你们这么快就掌握了我的线索。” 在审讯中,封企曾交代了他原本是打算通过崔镜明在陈毅上下班的必经之路上租借临街的房间,借以窥测陈毅的活动规律,等心中有底后再制订暗杀方案,不想还没站稳脚跟就落入了法网…… 1951年4月29日,中共上海市委在逸园(文化广场)召开了上海各界代表参加的万人大会,会上对9名血债累累、民愤极大的反革命分子进行了控诉和公审。上海有280万人收听了这次公审大会实况转播。 4月30日,被毛人凤寄予厚望的“王牌杀手”封企曾被上海市军管会处决于上海龙华刑场。 是日,《文汇报》在显著的版面上刊登了题为《封匪企曾罪行实录》的文章。 据上海市公安局的统计:自1949年5月到1953年12月底,上海的公安机关破获行动暗害案14件,其中负有暗杀任务的11件,爆破的3件,以市长陈毅为目标的就达8件…… 然而,狐狸再狡猾也敌不过好猎手,所有的行动计划都以失败而告终。 本版照片由上海公安博物馆提供 责任编辑:日升 (责任编辑:日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