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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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在永丰坊弄堂口

时间:2022-07-14来源:原创 作者:费凡平 点击:
在上海的四川北路沿街,有许多三十年代初建筑的新式里弄。 像我曾经居住的永丰坊,就是一条很普通,但又颇具特色新式弄堂。我1965年从四川北路永乐坊搬来时,朝东的弄堂口不仅有过街楼,四米宽的弄堂口一侧,贴着过街楼墙根竟然还开着一家直径只有一米宽的烟
在上海的四川北路沿街,有许多三十年代初建筑的新式里弄。
 
像我曾经居住的永丰坊,就是一条很普通,但又颇具特色新式弄堂。我1965年从四川北路永乐坊搬来时,朝东的弄堂口不仅有过街楼,四米宽的弄堂口一侧,贴着过街楼墙根竟然还开着一家直径只有一米宽的烟纸店店。
 
上海人讲,螺蛳壳里做道场,弄堂口能开出这样的烟纸店店,也算是一种特色!烟纸店店主,弄堂里的人,当面都叫他“长脚”,背后叫他 “老肺病”。
 
平心而论,在那个计划经济的年代,晚上街面的商店打烊后,这家烟纸店的存在,确实也给附近居民带来不少生活便利。
 
八十年代初,弄堂口过街楼下这家烟纸店就被拆除了。
 
永丰坊的弄堂口一下子也变得宽敞与明亮许多,其实,大多数人从内心讲都希望能拥有一个安静和宽敞的环境,特别是居民每天要进出的弄堂口。
 
弄堂口,过街楼下烟纸店拆除了,按理说,弄堂口宽敞不少。可是,清晨,永丰坊的弄堂口,还是显得特别拥挤。整条弄堂的人还有后面新光路与川公路的居民,都喜欢从永丰坊这条四米宽的四川北路沿街的弄堂口进出,上下班高峰时,进进出出人与自行车特别多。
 
已经记不清那个星期天,我起早要去虬江路菜场买菜,走过弄堂口,发现在弄堂口竟然冒出了一个卖小馄饨的摊位。从此,每天清晨,永丰坊弄堂口就此多了个卖小馄饨的摊位。
 
摊主年龄比我小,清瘦的个子,有张白净的脸,一副文弱书生样。他低着头,也不招呼过往路人,只顾自己包馄饨。也不知道是他让人看上去一副不会“斩人”的老实相,还是他包的馄饨着实不错的缘故,每天清晨弄堂口围着摊位,买他馄饨的人还真不少。
 
本来就不够宽敞的弄堂口,好不容易拆除了烟纸店,清晨,却又冒出了这个馄饨摊,弄堂口又显得狭小拥挤了。
 
我虽然早餐也很喜欢吃小馄饨,但我从不在弄堂口“凑热闹”。宁可多走点路,到别处去买。因为我觉得在弄堂口摆馄饨摊,只是方便了少数人,造成更多的人通行不便。
 
人,总会适应环境的。久而久之,对于清晨弄堂口这个馄饨摊的出现,大家也就习惯默认了,因为在这座都市里,弄堂口摆摊偷偷做买卖的又何止永丰坊一个弄堂口?
 
清晨,能坚持在弄堂口摆摊卖小馄饨,一定也是生活所迫,无奈之举吧!
 
一个冬天的清晨,母亲突然想吃小馄饨,让我去买两碗生馄饨。
 
这天,天阴森森的冷,风也很大,这么冷的鬼天气,他还会在弄堂口摆摊?
 
他居然依旧在弄堂口摆出了小馄饨摊。北风呼啸,他仍然穿着那件米黄色的上装,也许是穿得太单薄的缘故,他的身体在不停地打颤,脸和手已冻得通红。
 
我不由地停住脚步。他朝我看了看,掏出一包前门烟。抽出一支,点了好一阵才点上,像个烟鬼似的狠命地抽了一大口,然后双手抱在一起做原地跳动,显然他冻得够受了。
 
不知何故,此时我竟对他产生了难以诉说的怜悯,也许是因为,我在北大荒插队时,曾深深领教过挨冻的滋味。同情心促使我走上前去,向他买了三碗小馄饨。
 
我付钱时,才知道忘了带零钱。我转身之际,他叫住了我:“不用回家拿了,下次有机会给我,一条弄堂里的,这么冷的天,你少跑一趟吧!”这句充满暖意的话,出自一个浑身打颤的摊主之口。
 
我怔住了。就凭他这句话,我也要再跑一趟拿来零钱立即给他!
 
当我拿好零钱回到弄堂口时,这里已经围着不少人。我推开人群挤了上去,几乎不敢相信,馄饨摊已经翻倒在地上,那只盛肉糜的盆也已经摔成了碎片。
 
摊主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眼前的这一切,眼眶分明已经湿润。原来,他的馄饨摊在我回家取零钱的那一瞬间,被一位买菜回来的阿婆不慎碰倒。这个阿婆还在一旁斥怪他,不该在弄堂口摆摊。
 
他低着头,目光呆滞,一言不发。很显然这是阿婆的过错,她应该作出合理赔偿。
 
弄堂口进出的人很多,自然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没有一个在为摊主据理力争。
 
我有些气愤,很想责怪这个闯祸的阿婆。但一看那个撞到摊位的阿婆就是我熟悉的邻居张家老太时,我犹豫,退却了,我迅即把零钱递给摊主,转身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时,终于有个过路的小青年,站出来说了邻居阿婆几句。可能是阿婆自知理亏,只好不怏怏不乐地掏出了五元钱。做了象征性的赔偿。
 
这个过路的青年,扶起倒下的摊架,朝那阿婆投去冷冷的一瞥。
 
这一刻,这冷冷的目光,与其说是直视那阿婆的,还不如说是投向我的。刹那间,我感到这目光冷得像面镜子,照出了我那世俗的灵魂。
 
这就是我吗?我几乎不认得自己了。一个自视为读书人,自己的精神世界却在清晨的瞬间成为一片荒芜!
 
弄堂口,北风呼啸着。我为自己的不敢直言的行为,深深感到内疚。我从北大荒走来,家庭、事业,似乎什么都拥有了,可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又似乎失去了什么……
 
失去的,自己总该有勇气去把它找回!


 
 
千禧年后,我也搬迁了永丰坊.因为我父亲去世后,母亲还独自居住在这条弄堂里。所以,我也经常会回到永丰乐坊看望母亲。但是永丰坊的弄堂口再也没有那个馄饨摊了,因为地铁四号线要从邢家桥路穿过,永丰坊第一排与第二排房子也因此动迁了,弄堂口的过街楼就此消失也不复存在了,永丰坊的弄堂口彻底大变样!
 
四川北路,明显落伍于时代发展的节奏了,四川北路沿街的弄堂口,正在一个个地消失,对于我来说消失在永丰坊弄堂口的过街楼,那馄饨摊,究竟意味着什么?
 
现如今,每次清晨,当我站在没有过街楼的永丰坊弄堂口,总觉得仍有那双冷峻的目光在远处直视着我!
 
于是,我便会一次次这样拷问自己:清晨,我在永丰坊弄堂口我丢失的,找回了吗?!
 
由于我开公众号时系统已没有“留言”功能,如需与我进一步交流,可加个人微信。

(责任编辑 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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