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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多年前，我和一批长沙知青下放到江永回龙圩农场农科所生产队。从那时起，这块热土就和我的生命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了。一排排茅屋、各种自制的运动器械、露天球场和我心中金光四射的军营，组成了知青生活的清晰背景，和驻军指战员情同手足的往事一幕幕浮现…… 在农村看的第一场电影 岩湾里部队驻地与回龙圩农场岩口塘村、农科所生产队成等边三角形分布，距离都不超过一公里。6939部队是广州军区所属炮团，团部驻扎在岩口塘村。岩口塘村就在湘桂一条战略公路边，清一色的青砖大瓦房鳞次栉比，商贾云集，最盛时达一千多户人家，自古就是通衢要道，地位相当重要，当年红军、日本侵略军都是由此进入广西境内作战的。 部队差不多每周六都放映军旅题材电影。农科所是其榴炮一营的联系村，每次营里都会提前通知我们去看戏。刚到农科所生产队第一个星期六，我们知青不畏严寒，扛着借来的长短板凳，兴高采烈地随当地农民早早地就赶到岩口塘村塘湾队村外山坡林边，黑压压的人群挤在一块，眼巴巴地围在刚支起白幕布、用黄土筑就的高台旁，等着看电影。 天刚擦黑，部队官兵高唱着激昂的军歌，全副武装按连队序列整齐地跑步进入各自单位观影位置，各营热烈而整齐的拉歌声响彻夜空。等部队坐定后，老百姓蜂拥而上，紧挨着部队抢占看戏位置。我们知青初来乍到，只有挤在群众或部队后边。突然，我听到放映机旁一声洪亮高亢的口令声：“肃静！全体都有了，起立！”只见“唰”的一声，上千炮团官兵全体起立。“立定！向后转！”“向前30步走！”“立定！”“向后转！”“坐下！”又是“唰”的一声，部队全体盘腿坐下，动作整齐划一；然后变成了亲切柔和的声音“请驻地父老乡亲到前面就坐，和我们一道观看电影。今天放映战斗故事片《南征北战》和《渡江侦察记》。” 在放映机微弱的灯光下，我记住了这位当晚值班首长的声音和北方大汉魁梧的身形。身边的群众告诉我，他是榴炮一营田教导员，全国战斗英雄，曾享受跟毛主席单独合影的殊荣。 田教导员铿锵有力的口令和野战部队那种整齐划一的军人动作，让我们知青震撼不已；电影开演前，子弟兵关爱老百姓，主动把最好的位置腾给驻地群众，是我至今不能忘怀的。此后不久，广州军区战士歌舞团到炮团慰问演出，部队仍然如此。巧的是那天值班军官又是田教导员，让我们再次领略了这位明星军人的风采。 篮球赛一营“玩猫腻” 驻军经常举行篮球赛，田教导员更是热衷此道，堪称炮团球场骁将。为增进友谊、锻炼和提高球队水平，一营多次邀请农科所生产队比赛。部队周围都是农村，要找像样的篮球对手，自然只有农科所了。农科所前身为衡阳五四青年农庄，修建了简陋的篮球场，长沙知青最多的时候有八九十个。他们经过艰苦的劳动锻炼，不仅年轻身体棒，有些本来就是学校里的篮球高手，肖振和还是长沙某校体育教师，篮球动作漂亮标准，运球、切入、分球、扣篮、盖帽、争抢篮板无一不精，加上我们这批生龙活虎的应届高初中毕业生，自发组织的球队，实力确实不容小觑。 我自恃身材高大壮实，加上初生牛犊不怕虎，在球场争抢很猛，合理冲撞都能把对手撞开，几次交手下来，炮营输多赢少。田教导员没有官架子，我们慢慢混得很熟了，知道我姐姐姐夫都在四野当兵，姐夫也是山东“棒子”后，关系更为亲切。田教导员见多识广、为人豪爽，在我眼中，他不仅是战斗英雄，也是我们无话不谈的兄长。每次在球场见面，他总拍着我的肩膀笑着说：“大个子，争球文明点啊，别把老子骨头撞散了呀！”可是一旦开球，他抢得比我们更凶。 印象最深的是一次应邀参加炮团八一建军节篮球友谊联赛，凭借配合默契和拼抢凶狠，我们竟然进入了半决赛，对手就是一营。上半场我们打得很顺，比分一直领先。暂停时，我瞥见满身大汗的田教导员黑着脸训斥队员、布置攻防战术。但半场结束，一营得分依然落后。中场休息，我们几个擦着汗水想找田教导员“钓烟”。我们知道他从不抽我们递的红桔岳麓山，总拿他的中华烟给我们抽。田教导员正在球场附近的办公室打电话，一脸的汗水都顾不上擦，粗喉咙大嗓门直嚷嚷，刚挂断又拨通另一个电话，嘴没停手没歇。看他那忙碌劲头，我们知道这次蹭不上好烟了。 中场休息时间特别长。下半场开赛哨响，我们回到球场一看就傻眼了，对方除了挂着一脸狡黠笑容的田教导员之外，上半场的对手都不见了，换了新球员，个个人高马大、膀粗腰圆。几个回合下来，我们被盯得死死的，前后场篮板球都由他们包揽，我们连出手传球投篮的机会都被剥夺了。在大群观赛士兵雷鸣般的呐喊助威声中，我们以近20分之差惨败，被淘汰出局。 正当我们沮丧地收拾东西离场时，田教导员赶过来，满脸堆笑地说：“大个子，你们别走，到我那里喝杯茶，吃完晚饭再回去吧！”说完，挨着个地给我们敬大中华烟。 多日后，我们又和部队玩球，田教导员实话实说了：“那场半决赛，我换上来的都是各营的篮球顶尖选手。我们是军人，球场也是战场，战场没有第二！部队决不能当输家，那会影响我们时刻培养和保持的旺盛士气和斗志！对不起大家了，欢迎你们年底再来参加炮团年度赛。 火炮射击与人生理念 榴炮营一年一度的火炮实弹打靶开始了，发射阵地就设在农科所队的枫茅岭上。榴炮、加龙炮、重型迫击炮分别架在新挖好的掩体里，高昂的炮口就指向对面的回峰岭。指战员们都兴奋地忙活在各自炮位，田教导员一身戎装，手握望远镜站在两架炮队镜后面，火炮指挥班的观察员在有条不紊地计算着各种射击诸元和全部参数。 田教导员回头看见我们几个男知青都站在稍远处兴奋地观看，竟招手让我们站到他身后，笑着对我说：“大个子，球场上你劲大，这里你们可不行，看看这门榴炮，那几箱炮弹一发就有90斤，只怕你们没几个人能搬动吧？” “放！”随着炮长手中红旗一挥，“咣”的一声，炮弹呼啸着直奔靶标，“轰”的一声在靶区爆炸，稳稳地击中目标。“好！”我们像孩子一样欢呼雀跃。单炮射击、多炮齐射，整个炮营演习弹无虚发。 休息时，田教导员一边给我们开烟，一边和我们聊天，看得出他对自己这群获得实弹射击满分成绩的战士相当满意。我从小就是军事发烧友，对各种火炮的区分和特点以及不同用途、发射原理都比较清楚，我对战士打靶十分内行的夸赞和见解，使田教导员更加高兴。 聊着聊着，聊到了人生理想和追求，知青们情绪立刻黯淡下来，几乎都觉得眼下境况不敢奢谈这个话题，能每天多吃顿饱饭、多挣点工分，每年可以回家看看父母就满足了；天天抢锄头、担牛粪，混一天算一天，哪还有什么理想追求！ 听着听着，田教导员脸色逐渐阴沉。 我憋了很久，脱口而出：“我不这样看，我从小爱画画、爱看电影、爱好文艺，我绝不会在这里干一辈子。我的理想和追求就是要当文艺工作者，要么当画家、要么当作家、要么拍电影。”大家一听，“哄”地笑起来。谁都似乎明白，像我这种一无背景、二无学历、家境贫寒的“半文盲”知青，高谈阔论理想不啻为痴人说梦。 “大家莫笑！”田教导员严肃地站起来，把手中烟蒂丢掉踩熄，“你们这些小年青呀，眼光不能太短浅，大个子的想法我就完全支持。我一个农村孤儿、放羊娃，14岁当兵，今天也干到营职。可惜我没什么文化，多年历练摔打，就认一个道理——只要自己努力，万事皆有可能！”他沉吟一下，又开了一轮中华烟，指着前方忙碌的炮兵说，“你们看我这些战士，都是来自贫困落后的农村，大部分连学校都没进过，可是来部队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扫盲学文化、学射击理论，今天操练起这些复杂的火炮来，不也娴熟自如、炮炮命中目标？经我介绍入党、提干和进炮校学习的战士，我都一下数不过来。你们这些知识青年，基本是高初中毕业生，有着得天独厚的文化基础，目光应当看得长远，绝不能局限在眼前。我真诚地希望你们记住我今天的话。”随后，他拍拍我的肩膀说，“大个子，不要被眼前的窘境困惑；既然有理想，就要朝着自己既定的人生目标去努力、去争取，最终像我的这些战士一样，我为他们骄傲！你们大都看过或听说过苏联小说和电影《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吧？不要等到人生暮年，再为自己此生碌碌无为而懊悔啊！”他深吸了一口烟，徐徐喷出轻烟，做了一个强调的手势，“永远记住奥斯特洛夫斯基临终前留给你们青年朋友的那段名言，时时鞭策自己为实现自己的理想去努力吧！” 作者简介 钱大衡，网名衡剑，男，1946年生，1962年长沙市十一中初中毕业，同年下放江永县回龙圩农场农科所生产队，1972年调往海南工作，1980年调入潇湘电影制片厂工作，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主任舞美技师。 (责任编辑：晓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