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认为,统观上山下乡运动,作为一个群体,知青自始至终一直在做的,并非“扎根边疆,改观换魂”,也非“缩小三大差别”,而是“返城”。理由是,掀起上山下乡这场运动时,有领袖的号召,政府的统筹,全社会锣鼓喧天的道义支持,少数知青的自告奋勇和多数知青的随大流。而返城是什么情况?有资料显示,1962-1979年调离农村知青共计1490.46万,其中招生126.46万,征兵86.30万,招工912.31万,提干359.70万,其它359.70万。(注1) 时任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的谭震林曾谈到1966-70年间需要提供600万职位空缺,而事实上在此期间(比较准确的是1968-70年间,)被下放的知青有540万(他认为)。被招工进城的农民数量是跟被下放农村的知青数量“一样那么多”,或“几乎一样那么多”。即1300万至1400万(注2)。以上资料均说明,与许多知青问题作者,包括不少专家学者,的结论相反,知青下乡并非城市里因各种原因难于安置。恰恰相反,城市各方面的需求导致了知青的返城。 但大多数知青还是回来了,尽管阻力山大。他们一部分是通过招工、“选送”等“正面”途径,但也有不少知青通过不太“正面”的途径,包括“挖门捣洞”、“铤而走险”、“聚众闹事”等,回到城里。可以说,上山下乡运动的终止一方面是由于社会的巨大需求,另一方面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知青自己的努力。这在共和国历史中很少见,却又正好发生在共和国历史的转型期。从这个意义上看,记录知青的“回城”比记录其“下乡”更重要。 以上三本书的意义就在于此。 当然,知青返城的感受是各个不同的。 范文发的文集是他一生从离开上海到晚年回到上海的经历。《重做上海人》,这个书名就震到我了。短短五个字,道出了一代人的心酸,像不像《李顺大造屋》(注3)?范文发事业有成,一生潇洒,却把该书第一篇的题目定为“告诉祖母,我有上海户口了”! 在《那人那情那命运》里,返城的经历是各不相同。首先是为什么返城,缪宏在《集体户的回忆》中谈得很直接:“以往大伙一块儿干活互相帮助,中间休息时的打牌说笑,已一去不复返!”从回城的过程看,陈宜芳比较幸运。她在《我的返城路只用了7天》中,谈到尽管也想用到江西结婚等方法“曲线返城”,最后却赶上了“顶替”,前后7天就把一切搞定。与之相反,盛文秀在《回家的路走了22年》中谈到了她的艰辛:76年10月,支内在外的父亲以放弃回原单位为代价,把她上调到属工矿企业徐州沛县大屯煤矿。这之后又过了22年,于98年,她才与儿子一起回到了故乡上海!谈到用什么方法返城,山水潇感慨良多。他在《我的大学梦》中谈到,像当时的多数知青一样,他首选上大学,只是由于体检发现有高血压未通过。但身体出状况可以病退,在等待复查的过程中又出现了“顶替”。他最终以“顶替”进入了银行业这个一直被称为“金饭碗”的单位。在回调的过程中,“正统观念”和“现实主义”常常发生冲突。高萤在她的《转点回乡的日子》里谈到在76年先回广东老家务农的“曲线返城”时,“感觉像逃兵”。最令人感慨的,是一些知青在返城过程中对传统价值的持守。浦泽幸在她的《“黑户口”的那些日子》中谈到,当爱辉张地营子公社泡子沿一队大批知青返城时,她已在地区供电局工作了一年。她爱人本可顶替回沪,为了她坚持不回。她决定辞职退回生产队,再病退回上海。这种阴差阳错使她成为“黑户口”好几年! 再看《返城前夜》。在“山体滑坡以后”一文中,葛天琳是下乡六年后“被四个老乡用竹椅抬着”离开“第二故乡”的。不管是幸运还是不幸,她是真的“病退”了。王宗仁在“改变命运的一跤”中叙述了自己工作时摔了一跤,被诊断为“不宜参加重体力劳动”,但他的真正病退回城却是在两年四个月十二天之后!郑良“最后一班岗”中写道,身处北疆林场的他“心中一直期盼着返城这一天”,但临走时“心中油然升起一种难分难舍的伤感”。到底是整整九年的青春岁月啊!在离去前的最后一天,他依然认真查岗,并给战友们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值班的战士们辛苦了!……”在“那一年维权”中,刘文虎描写自己在黑龙江长水河农场干了四年,又转到豫西的贫困山区又干了四年,才熬到一个招工名额。临走时,队支书连欠他的62.40元分红款都不想给。仗着户口、粮油关系已经转走,刘文虎厉声呵斥了支书,挺直身子事实上维了把权,虽然当时他肯定还不知道“维权”这个词。 返城是民情民意,更是众望所归。好也好,坏也好,知青们回来了。他们没有能够“扎根农村”,却赶上了改革开放。比起在农村,他们现在才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比起在农村,他们现在才是“站在家门口,心怀全世界”。他们青春依旧,坚韧不拔。最可贵的,是他们把汗水和拼搏融入了全民奔小康的大潮,带来了祖国的腾飞和民族的希望! 注1:摘自顾宏章主编《中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始末》(附录表5) 注2:摘自潘鸣啸《失落的一代》52-53页。 注3:高晓声1979年发表的短篇小说《李顺大造屋》,讲述了翻身农民李顺大立志要用“吃三年薄粥,买一头黄牛”的精神,造三间属于自己的瓦房。“造屋”熔铸了李顺大的人生理想,他为造屋付出全部劳力、心力、智力,但由于历史原因,他的梦想一次又一次地被打得粉碎。 作者简介 丘保华,男,上海知青。1951年生,1969年赴黑龙江龙镇农场。1978年考入齐齐哈尔师范学院英语系本科,后在职期间就读上海外国语大学研究生班肄业。82年起在高校任教,后为英语副教授,主讲英语口语、英美文学等专业英语课程。曾经担任上海中学生英语阅读杂志执行主编。2005年开始从事老年大学教学工作,主讲英语口语、英美文学欣赏等课。自1987年发表第一篇作品至今,共出版译著、教材八种(部)并在国内外各种报刊杂志发表文学作品、杂文、翻译、学术论文近百万字。现已退休,积极关注与思考知青经历和上山下乡运动的研讨,并开始在《华夏知青》、《黑土情》等杂志发表有关知青文章,2019年初加入上海知青文化历史研究会。 (责任编辑:晓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