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江农垦总局原局长 刘文举
1970年的冬天特别寒冷。我的次子不慎感冒,在连队吃药打针不但不见效,反而出现高热。情急之下送往51团团部医院治疗。那是分外繁忙的冬季,因夏秋受灾,农活拖后,特别催手。我虽然家居连队,却忙得很少回家。住在知青宿舍,吃在食堂,整天和职工滚在一起。听说小孩感冒也没在意,家里也不找我。家里的信念是天大的事不找我,不让我分心,让我一心一意干好工作。那时也不只是我,所有的人差不多都是以公为先,自我空间很小。听说孩子送团部医院了,我也就安心了,团医院治疗条件总比连队好,想是不会有问题了。又一个星期过去了,家里告诉我孩子又转到5师师部医院了,我想转到师部医院更没有问题了,也就不在意了。当时就是没有想到一点,一周岁多点的孩子不病重怎么会不断转院呢?可见当时我的思想和精力根本没在家人身上。 元旦前夜已经8点多钟了,副连长说:“咱们到师部看看孩子吧?”我说:“这么晚了,明天再说吧!”他说:“车准备好了,晚上去不耽误工作,还是今晚去吧!”实际上他是接到了孩子病危的电话,但我一无所知。当时也没想到孩子病得那么严重。想到10多天没见孩子了,也不知道好了没有,觉得去看看也对。这样我们就坐连队的胶轮拖拉机去师部医院了。 当我们10点钟赶到师部医院的病房时,只见孩子已经奄奄一息。孩子腹部肿胀,呼吸有气无力,剥开眼睑,眼睛呆滞,已失去光泽,医生用手电照,也无反应。爱人抱着孩子不停的流泪,我也不知所措,只是不停的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医生还在为孩子打针、抢救。扎针时孩子已没有痛感。当时正值12月31日夜,再过2小时,就是1971年的元旦了。医生说:“我一定让他再长一岁,”那就是说只能再坚持两个小时了。似乎是没有什么希望了。我既悲痛又悔恨,百感交集,眼里满含泪水,无助的看着孩子。 这时有位医生建议再请神经科医生会会诊,很快就请来了一位40多岁的女医生,她说:“中毒以后,胃肠麻痹,压迫心脏。扎一针试试吧!如果没效,就没希望了!”当时她取“中脘”“足三里”穴位同时刺入。针灸以后,医生拿出听诊器听孩子腹部,忽然医生脸上露出了惊喜:“听,有肠蠕动声。”在场的医生纷纷掏出听诊器,扣到孩子腹部听,同时都听到了蠕动的声响。这是生命的希望,人人脸上浮现出激动的喜悦,说:“强刺激,孩子有救。”一句话,使我满眼泪花流了下来,似乎恢复了反应和知觉。强刺激就是把针扎下去,拔起来,再扎下去。这样反复有十分钟,奇迹出现了——孩子开始排便了,排得非常多,腹部一下子由肿胀变得柔软了。腹部压力一降,才缓过一口气,孩子马上精神多了,眼睛也有了光泽。 医生惊喜地说:“孩子有希望”!但他们同时又诚恳的告诉我:“孩子不能转院,我们尽力抢救。如果再有意外,你们也不要埋怨”。这是医生尽职尽责,为患者负责的忠告,父母再感激不过了,其实,那时根本没有转院的时机。医生告诉我:“孩子的病是由于打针感染、化浓引起的败血症,十分危险。虽有抢救的希望,但仍是九死一生,要有思想准备。”我表示:“信任医生,尽力而为吧,感染是在连队发生的,有什么意外不怨你们,你们已尽心尽力了”。 这是一起医疗责任事故,因为注射器消毒不净,深层感染所造成的。但我是连队一把手,责怪谁呢?连队医生也有苦衷啊,用一个饭盒子放在炉子上煮,再用酒精擦一擦针头,这就是全部的消毒手段,太简陋了。当时就连农场的医院也都是这么做的。这是当时仅能达到的条件了。 闯过胃肠麻痹一关后,医生用了大量抗生素,抵制了感染的蔓延,但孩子已有1/3肌肉坏死。医生提出少量多次输血的治疗方案,希冀借助外来抗体,增加患儿免疫力和自身的抵抗力。 输血需要自己安排血源。这孩子也很特殊,爸爸、妈妈的血型都对不上,只好请他人代输了。连队知青听说孩子需要输血,不用动员,纷纷要求献血。那时人们的血型没有普查,每次输血都要去很多人,车要挤的满满的,动员谁留下来都不愿意,执意要去。其实每次只要一人输血,输得也不多,就100cc。数九寒天,站在敞篷车上,20多公里来回得几个小时,输不输都是很辛苦的。就这样一共输了六次,前后共百余人参与,前后有六位知青为孩子献了血。 孩子终于得救,被从死亡线上抢回来了,由全身红肿缩小为臀部、腰部、腹部脓肿。为彻底救治,医生又在孩子的腰、臀、腹三个部位分别做了三次手术,排出的脓足有一脸盆,为控制病情做出了最后努力。孩子病情稳定之后,医生建议转到兵团医院继续治疗,说如果再感染复发,就无法治疗了。兵团医院条件好,可以做药敏,当时5师医院不能做。兵团医院做到有针对性的用药。遵照医生意见,我们把孩子又转到了兵团医院。 只有一岁半的孩子天天挂着头皮针,时刻不敢离人,连队还特派了一名叫高春香的知青帮忙护理。经过100天治疗,孩子终于痊愈了,且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堪称医疗上的奇迹。 在这一百天里,爱人和高春香一天都没有脱衣服睡觉,没有躺下休息,差不多是抱着孩子过了一百天。是爱的伟大力量挽救了一个生命。 这个冬季格外寒冷,我的家事也像严冬一样严酷。孩子患病住院,母亲也患重病住院。孩子从死亡边沿挣脱了回来,母亲却不治而去。我可以说是对孩子、对母亲都没有尽到责任和义务。虽然说当时似乎人人都是这样做的,弃私为公,可后来觉得有点过了,对家庭多尽一点责任,即或耽误一点工作,大家也多能谅解。从古至今,中华民族都在提倡一种为民的精神,但具有这种精神的人也是希冀他人的关怀和爱抚的。 孩子的第二次生命是中西医结合的成果,是国粹针炙的神功。如果没有那一针炙就不会有用药的机会了,孩子当然就会必死无疑;他的第二次生命也可以说是知识青年给的,他的身上流淌着六位知青的血液,还有一位知青100天的昼夜守护。孩子的痊愈,也是知青爱心的结晶。我时时刻刻铭记在心,孩子长大以后我多次告诉他,你身上流淌着知识青年的血,是他们救了你的命,不要忘记他们。
后排左起第三人就是当年中毒病危,经医生抢救和知青献血抢救过来的次子。
在几十年过去了,以往的事都成了过去的回忆,但知青为北大荒黑土地的奉献,于国于家都是一座恒久的丰碑。广大知识青年回到城里以后,奋发图强,事业有成。他们中有的成了企业家、政府公务员、商企界领导、文化艺术界的明星、科学研究骨干,更多的则是普通劳动者。无论从事何种职业,在他们身上依然散发着北大荒的精神和浓浓的乡情。他们共同怀念着北大荒的人,包括第二代、第三代曾战斗在北大荒现离开北大荒的人,生活幸福、愉快。任何一个北大荒人都滋润过北大荒的黑土地,黑土地要回报每一位为北大荒做出奉献的人。大可欣慰的是,这已不仅仅是我个人的夙愿,如今已成为众多北大荒人的共同心愿。有了它,在共和国的大家庭中都会多一份关怀,多一份爱心,多一份温暖。
刘文举同当年45团6连知青合影,其中就有参与献血的知青
凭心而论,那时知青为谁输血都积极踊跃,可绝不是因为我是指导员才踊跃为我孩子输血。他们怀着一颗赤诚的心,以及满腔沸腾的热血,是立志为祖国大业献身而来的。从生产到守疆、防洪、扑火,哪一件事不都是毫不犹豫的冲在最前面!他们用自身的实践,履行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誓言。一种信仰的支撑,使他们渡过了一个又一个苦涩的春夏秋冬。他们当中,许多热血青年为北大荒献出了宝贵生命,永远地抛离了父母和家人,长眠在了北大荒的怀抱里。他们的血,他们的汗,永远、永远地温暖着北大荒的黑土地;他们的精神为北大荒精神注入了新的血液,永远、永远地在北大荒闪耀着光芒;他们的青春热血,永远、永远在北大荒的春天里流淌。回城时他们虽然物质上一无所有,但他们也带回了北大荒黑土地的情意,北大荒的刚毅、不屈、自强、无私、开拓、奋斗不息、坚忍不拔的精神,这也成了他们人生不可多得、永不消蚀的、最宝贵的财富。靠着这种精神,他们自立自强、奋斗图强,铺就了光辉的人生之路。应该说知识青年们在特殊年代做出了特殊的奉献,也得到了“特殊”的收获……
1993年6月8日,京津沪浙100多名知青应佳木斯市政府邀请,出席佳木斯市第二届经贸洽谈会,同时也受到黑龙江农垦总局的欢迎,25团服务1连张杰、74连洪波出席活动,图为总局领导刘文举等与知青合影。
黑龙江农垦总局原局长刘文举(中)与著名戏剧家梅葆玖(左)、著名相声演员姜昆(右)
黑龙江农垦总局原局长刘文举(右)与知青著名央视主持人敬一丹(左)
刘文举(右)与知青棋圣聂卫平(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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