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1969年1月7日第一批插队到延安的北京知青。 在延安山沟里的插队经历,是我宝贵的人生财富。后来我到公社当干部、参军到新疆、转业到北京检察院,有着几十年的风雨坎坷、精彩传奇,但任何时候只要一提到这段插队经历,我都会说,它是我人生的骄傲。我对当地农民也一直怀有深深的感情,与他们保持着几十年的书信往来。 通过在延安插队的经历,我得出了一个认识: 只有在农村,才能领悟人之初,才能获得己所欲。展开来讲就是:只有在原生态的贫苦的农村生活历练,才能正确认识中国社会,才能获得怎样做人怎样做事的本领。 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我对孩子的教育是比较严的,也一直希望他有一段在农村吃苦的经历。比如孩子上了北大,入了党,当了学生会的部长,我倒担心了——你也太顺了吧!小心摔跤。不行,得让他懂得什么是吃苦,什么是农村,什么是农民。终于利用2004年十一长假,全家三口回到了我插队的山沟。没想到三十多年后那里依然那么穷!还在点煤油灯,还吃不上肉。这使我很难受。第二年再去的时候我带去了很多东西,吃的穿的用的,旧电脑旧电视,还杀猪分肉,儿子还为他们照相洗相。如此几年,我在想,这种施舍的形式改变不了他们的穷困,还是要焕发他们的内生机能,必须造血不能输血。那几年,我每次回村都和农民们商量如何致富,几经反复,决定种红薯。 甘谷驿的红薯闻名延安,但山沟里的农民不敢种,没有销售渠道。我说,我帮你们在北京销!没人相信,都说你太理想化了,什么都不懂,什么渠道都没有,你就敢干?现在回想起来自己都觉可笑,可要是懂得后果,知道会失败,就没今天了。正是因为不懂,才怀着帮助农民致富的满腔热情,贼大胆地干起来了。 我那会还没退休,但因为是局里的领导,又都知道你做的是公益的好事,反正也快退了,大家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不干涉你。最极端的是,我一连几个月利用周末、节假日和深夜,找几个亲朋好友,在反贪局的会议室里加工红薯——那会儿连库房都没有。 别的领导在退休前,往往会用自己的社会资源给自己的后来做些铺垫,而我则把所有的社会资源、所有的工资都用在了为延安的农民谋利益上了。 真干起来才知道太复杂太难了,之所以能够做下来,一方面,是自己的坚韧毅力,另一方面,是有不少单位听说是为延安做好事,热情地开了绿灯,使一些根本无法做到的事做成了。我曾用《诗经》里的佳句来形容——母也天只,如此众好人何! 如果说5年前我不知天高地厚的开练失败了,也就没了后来的事情。没想到的是,第一年延青牌甘薯在北京、上海销的很好,这就导致我的延青事业延续了下来。经常有很多人问我,你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怎么做起来的?就是上面这个过程。很理想化的,但是在自己坚定的为民众谋利益的理念下把它实现了。当然这其中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就不讲了。一方面时间有限制,另一方面怕大家掉眼泪。 五年来,在没有任何外来资金的请况下,我用自己的退休金和销售收入以及个人的社会资源,为当年插队所在地的农民和政府做了大量好事—— 在中央电视台(7套农业频道)为延安的名优农产品播出了字幕广告和画面广告,又制作了7分钟的专题节目《甘谷驿的红薯》(可上网查看),为当地名优农产品走向全国做出了贡献;多次无偿为村民提供了各类名优种苗,倡导科学种田;为偏远的贫困山村架设无线通信装置,实现了村民的手机通话梦想(红平兴奋串门);在深山沟铺通了十余里的全镇最宽阔的村级柏油路,彻底改变了晴天扬尘一路,雨天泥泞难行的交通状况(下雨天能出去串门了);为改善农民卫生条件,挤出改善自己简陋住所的资金,给农民安装了热水盥洗器具、铺设下水管道,使农民进入了上、下水时代,可以方便地洗上热水澡、再不用频繁走出窑洞泼脏水、告别了在酱汤一样的浑水里刷锅洗碗的历史;今年又给村民购买了洗衣机,希望村民在个人卫生的同时能够衣被整洁。 建议镇政府明确了当地经济发展的战略定位——以红薯产业作为甘谷驿镇的支柱产业; 为给甘谷驿红薯创立品牌,在北京、上海花费巨大努力,克服重重困难,组织农产品的销售。走高端、重质量,铸就了良好声誉,产品供不应求; 在全国两会期间上交提案,建议“政府规划,适宜发展,企业植入”,建设集团化的特色农副产业区片,可望彻底、一站式地解决三农问题,同时一并解决城镇化的负面问题(2011年全国两会3328号提案); 从研究人口红利入手,2010年创立了“后知青时代”理论,将为正确评价“上山下乡”做出贡献。同时,我也在坚定地践行着“后知青事业”。 为传扬“后知青事业”,为聚合知青意志,我的延青农民专业合作社创造了“以薯聚友”、“以谷聚友”的活动形式,每年都要在北京举办一届上百人的“薯聚”或“谷聚”。这个活动已成为延安知青的一个品牌活动,有着广泛的影响和良好的群众基础。 在这些成绩后面,是销售过程中的乞求和无奈,家庭矛盾的羁绊,与农民关系的磨合,还有资金的困扰。 五年来,我一生的积蓄和每年的销售收入,都用来搞基本建设,这是创业之必须——打了20余米进深的薯窖,建了300平米的社址厂房,买了长途运输货车以及大量生产资料。随着把退休金也抵押了出去,之后的日子已经相当拮据。 最极端的是有一次,我把只能买一只灯泡的最后一元钱用了后,兜里只剩下了几角钱,好在农民们信任我,只要张口肯定会借钱给我。 2012年冬的销售季,赴延安前我在北京借了亲属一万元,在村里,又向村民借了二万元,临回北京时只剩几元钱了,向村书记借了些才回的北京。 2013年8月延安遭遇300年一遇的大水灾,村里通知我回史家沟搬出危窑。这一个月期间(做了搬家、社址防水、锄谷子地等活什),我去延安办事时,不坐两元的空调车公交车,而在酷暑中挤1元的普通公交车,回京时又是向农民借了300元买的火车票。 回京后,别人都说我瘦多了,我没告诉他们我在农村是怎样吃饭的——要不是农民硬送我的几十个鸡蛋,我可能就更没模样了。 这次搬家,为了省下几百元的人工费,所有的水电安装、房屋基础防水及土工,还有试验田里的农活,都是我一个人冒着酷暑拼下来的。8月暑天,烈日下,我在谷子地里拄着锄头,看着头顶上飞过的往返北京-延安的客机,回忆起机舱里的舒适与惬意,记起了老乡们无数次的不解——“你放着北京不盛,撑的是什么呀!”我自己也在想,这是一个六十多岁的人吗?是那个曾经威严的小有名气的检察官吗?是人们说的多才多艺风度宜人的英群先生吗? 就是在这样的资金困境下,为了实践“减轻农民劳动强度、改善农户卫生条件”的设想,我毅然挤掉了装修合作社办公和厂房的资金,给农户们装上了电热水龙头和盥洗池,修了下水管道。今年又给十几户农民购买了洗衣机。大家可以看看我的农业社去——薯窖里面还在塌着,一栋房子还在倒着。 装了热水龙头的农民见我这样困难,都说要给我出义工,我说不要。他们说,只许你给我们花钱,就不许我们给你帮忙?我说“欧嘛”(是的)。 真实了解我资金情况的,除了史家沟的农民,还有我的夫人和儿子。为了钱的事,我与夫人的关系时不时的就呈现紧张状态。在钱的事上,她对我有意见,又把我没办法。 下面我想谈谈“知青是当代青年的榜样” 有人说,上山下乡是文革的产物。 我的观点是:上山下乡是毛主席教育革命思想的产物。完整地表达就是——毛主席的教育革命思想,搭载上了文革的机会。 毛主席从建国后就不断提出教育要革命,即我们现在所说的教育改革。但在与社会实践相结合这个环节上怎样落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总不能让正常毕业的学生们全部到农村去干上个两三年吧。文革后期,天做成了这个机会。毛主席什么人哪,他当然能抓住这个机会了,所以,以“再教育”为主宗旨的“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就成行了。可以设想,毛主席要是不抓住文革中这批整体还未就业的学生,来实践他教育革命的思想,他就永远没有机会了。从这个意义上说,老三届知青是毛主席在世时实践他的教育革命思想的一代幸运者,是中国历史上青年运动中的一个红色绝版。 · 有人说知青下乡是为了解决就业 · 关于散乱无法收拾 · 关于荒废学业-----从我们的教育现状和社会的需求标准来看,书本知识砍掉一半都嫌少。一个有趣现象,文革逍遥三年没人提起,下乡三年倒被扣上了这顶帽子 · 关于离开大城市的家 · 赔偿说 我坚信,随着人们认识的深化,随着知青队伍的中坚力量开始发话,上山下乡运动的正面形象一定会树立起来,“知青”这个五零后群体,这个改革开放的脊梁,一定会被正确认识,成为时代的楷模、当代青年的榜样。 说这些,是要表明知青的“根红苗正”。上面是“根红”。 下面谈“苗正”。 文革也有好的方面,即是毛泽东思想的大传播、大普及,可以说是“空前绝后,”当时有一句话叫“融化在血液中”。这是大好事,因为毛泽东思想是中国革命和建设的普遍真理。 凭我一生的观察认识,我想说,如果不知毛泽东思想,不照毛泽东思想办事,你就不是一个合格的中国人。 我跟一些年青人说起这些,他们说,你被洗脑了!我说:你说我被洗脑的同时,你也被洗脑了,你被“颜色革命”了。再说了,被正确的思想洗脑是好事。就说毛泽东思想吧,将来你从政,这是你必须遵循的正确的政治方向;将来你从商,这是你正确认识身边事物的无量法宝,不用花钱还包你成功。如果不是弱智、脑残就试一试? 之所以插入上面这一段,是想说,文革环境中的知青是一批热血青年。他们听毛主席的话,自愿到艰苦的农村接受再教育,改造自己的思想,将来要报效国家,绝无个人小算盘。不是个别没出息的知青所宣扬的“被强迫,大拨轰”。 当年,为了争下乡名额,我们很多知青是写了血书的,包括我。我报了东北兵团、内蒙兵团、山西插队,但都没有被录取,因为报名的人太踊跃了。招生的人说,没名额了!或说这批没你们的事!在选择插队地点时,同学们都会说,“我要到条件最差的村子去!”这是当年知青们昂扬精神面貌的真实写照。 但是,一旦投入到艰苦的环境中,知青的表现就出现了分化,然而80%以上的知青是好样的,那情形,现在提起都令人感动。他们与农民打成一片,不怕苦不怕难,立志改变农村的落后;他们开展科学实验,他们教书育人,他们为给农民治病在自己身上做试验;他们组织宣传队,活跃了农村的文化生活,带去了城市文明。所以,现在在世的老农都说,当年这些北京娃来延安的时候,那是最苦的时候,但也是村里最红火的时候。他们非常怀念那段日子。大家可以看看众多的展览和老照片,就可看到知青们当年真正的精神面貌,是多么的昂扬充实,没有愁眉苦脸的。 说到苦,那是现在难以想象的。吃,连玉米面都吃不上,是各种杂粮合在一起的窝窝,就这都吃不饱;白面,一年只两次,麦收时能吃一次,春节时能吃几天;说到肉,除了春节,一年到头吃不上,偶尔羊摔死了鸡病死了才能解解馋;往公社拉粮送粮,就是个拉拉车,在十几里磕磕绊绊的河边小路上颠簸,人拉着象牛一样低着头铆着劲,肩膀都磨破了;种庄稼,不管多高的山都是人挑着担子,春天,一担一担地往上送粪,在陡坡上摇摇晃晃地挪,有一次我还差点掉到崖下去;收秋时,一担一担地往下担粮,呼闪闪地往下出溜,一般人没这个本事;农历七月天,那是最热的时候,这种天,农民们都不会让自己的孩子上山。可我们也是孩子啊,那时16岁17岁。我一天不拉地在空山峁上大太阳底下无遮无拦地锄地。赤着脚,光着膀子,推着个光头连草帽都没有。完全晒傻了,就在那机械地拉着锄头。老乡们也晒得受不了,但十几个人之间又不好意思说,就拿我说事,问我:“刘英群,受下受不下?看,话都说不出了!”我那会儿就一个愿望:什么时候能锄完这块地呀!心底就一个声音,坚持、坚持、再坚持!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这是文革中典型的、决心克服困难、坚持到底的毛主席语录,要是将来能听到同学们念这条语录,就证明你是在主动吃苦了)。农民们受不了了,说“锄完这块咱就回,下午干点别的”。又说:“哎呀,咋把这娃受下了!”延安人好,他心疼你。冬天,为了省柴我一直睡凉炕,把腰睡坏了,痛得大气都不敢出。 每天收了工,人都累得散了架子了,我还要坚持往厨房挑水,还要把我的窑和别的知青窑的水缸挑满,天天如此,那就是个拼命。也不想这是为什么,就知道改造思想应该这样做。 要我评价插队时的劳动,拿现在的话说,炼狱!就是这样,对自己也是毫不放松,虚心向贫下中农学习。你能干什么我就一定要学会什么。锄谷是技术活,咱把它学会;揭地最难,咱就一定要把这牛鞭拿到手! 说这些好像离题了,是在标榜自己,不是的,在座的这些老知青都有这段光荣经历。这里,我是想说明一个道理和一个有趣的现象。 山沟沟里的延安知青吃的苦是别地方的知青没法比的,但他们日后在社会中发挥的作用,也是在整体知青中最突出的,为什么? 世界上成功的人,无一不有吃苦受罪的磨难经历,为什么? 再来谈谈一个有趣的现象。延安知青们都对那段非常的艰苦有着刻苦铭心的记忆,按常理,他们应该憎恶那段经历。但是让人解释不通的是,除了极少数怨天忧人的知青外,绝大多数知青都对那段吃苦的经历怀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感。局外人说,是因为延安农民的善良,也有人说是因为延安这个地方的说不明道不清的神奇,这些因素都有,但最重要的也是近些年知青理论界达成的共识,是:“因为吃苦”,是因为知青们认识到了吃苦是人生财富,也是因为他们对自己曾经战胜了艰苦而感动自己。 不同的世界观对吃苦有不同的解释,有的认为是耻辱,有的认为是财富。 我归纳了一段话,适用于还未进入社会的年青人: 吃苦的过程,就是磨炼意志和锻造能力的过程。就是说,吃苦带给人的是适应环境的坚强意志和解决问题的出众能力。主动吃苦的人、不惧怕吃苦的人将来走上社会,一定能在残酷的社会竞争中成为强者、胜者,反之就是弱者、败者,怨天忧人者。所以我们的个别知青朋友们,当年我们是否主动吃苦了?是否严格要求自己了?我们的现在就是答案。怨天天不应,怨人人不助,唯有靠自己的吃苦奋斗,才可得到“时来天地皆同力”的结果。不经大苦大难,安谈人前人后! 现在知青中流行着一句话,多是出自表现突出的普通劳动者、成功的企业家以及高中级干部。他们说:“当年那样的苦我都吃过了,现在还有什么困难能难倒我!” 我想,这就是当年毛主席的初衷。培养接班人哪!结果那些能主动吃苦的人当了接班人,而怕吃苦的人被边缘化在那里怨天尤人。也真是没办法,在后知青时代的机遇中,还是那些能吃苦的人在做成事情,而怕吃苦的人依然无动于衷继续怨天尤人。还不明白呢,总在原谅自己。 古人的“卧薪尝胆”“悬梁刺股”,共产党的“艰苦奋斗自力更生”,军人和艺人的“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民间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都是在说“要吃苦要奋斗”;就连上天都是把机遇送给那些吃大苦耐大劳,为他人为社会的上进有为的人。 以孟子的话作为概括:故天之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现在中国城市里的很多母亲取一种错误的爱孩子的思维,不愿让孩子吃苦、吃亏,以各种方式溺爱孩子,致使中国出现了两代令人堪忧的现代阿斗,这是国家的不幸,但国败焉有民存! 可喜的是一些清醒的父母正在反思“吃苦是财富,享乐是毒酒”的道理。比如姜文送子新疆吃苦、央视编导倡导吃苦游。 我在想,在历史将证明上山下乡是正确的关头,我们的老知青应该先知先觉。一方面,在后知青事业中发挥作用;另一方面,在帮扶阿斗、争夺青年一代的斗争中,替代当年的贫下中农,做新时代再教育的鲜活的老师。 我当兵的部队是在新疆南疆,每年都要调团队去西藏阿里守防,我们俗称“上山”。藏北高原那不是正常人能待的地方,特别是一线哨卡。常年吃不上蔬菜,高山反应能对人造成摧残,一个班卡就那么几个人,成天大眼瞪小眼的,听不到广播看不到电视,身边除了山除了雪就是大风,一点绿色 都没有。要不是经常学习,能把人闷死憋疯。这是物质精神的双重艰苦。一次在山下,我见几个四川兵在吵架,其中一个在骂:“鸡儿!你上过几次山哟,敢在这儿给老子摆龙门阵!” 你看,他把这个苦当做了资本,当做了荣誉,没吃过这份苦的人连吵架的资格都没有。你说这是为什么? 本文系作者在2014年10月14日在中国延安精神研究会、延安大学、全国知青联盟等举办的《中国梦知青情·弘扬延安精神》事迹报告会上的发言。 (责任编辑:铁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