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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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永玉 我是比较喜欢上海的

时间:2021-12-30来源:新民晚报网 作者:周立民 点击:
◆周立民 错过北京的展览,我一直在期待它来上海,黄永玉曾说过:人生在世,我是比较喜欢上海的。上海,对于他的木刻而言,意义也非同一般。这些木刻来上海,是与往昔的时光、那么多的老朋友重聚,是向他的那些师长们汇报期待没有落空,今年11月下旬,入木黄

      ◆周立民

      错过北京的展览,我一直在期待它来上海,黄永玉曾说过:“人生在世,我是比较喜欢上海的。”上海,对于他的木刻而言,意义也非同一般。这些木刻来上海,是与往昔的时光、那么多的老朋友“重聚”,是向他的那些师长们“汇报”……期待没有落空,今年11月下旬,“入木——黄永玉版画艺术展”在中华艺术宫开幕了。

      隔了七十四年,上海又等来了他的木刻少年。

      1

      故事从木刻开始

      一个年轻人教书攒机票钱,要到上海来,干什么呢?搞木刻。

      “上海是个开眼界的地方,我想乘这个好机会努力把木刻刻好,别的就没有什么了。”这是在《无愁河的浪荡汉子·走读1》里,张序子对朋友讲的话,黄永玉先生这部自传体小说,充满无数的人生细节和历史记忆,如果把“张序子”的事情替换成“黄永玉”倒是件件属实,不算唐突。

      1947年年初,黄永玉背着木刻刀、木刻板和一些书从厦门来到上海的。上飞机前,行李被狠狠地检查了一番,尤其是对那刻刀,检查人员起初是充满敌意的,后来听说报上的版画都是这刻刀刻出来的,还跟他讨论起“木刻好不好学”。背包里的木刻,他后来拿到中华全国木刻协会,给李桦、邵克萍、杨可扬看。杨可扬告诉李桦:“他把所有的木刻板都带到上海来了。”黄永玉的说法是:“除了它们,我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好带。”(《走读1》第197页)——我们可以理解为:木刻板,是黄永玉的全部家当;木刻,是他当时人生的中心内容。

      七十三年后,筹备他的“入木:黄永玉版画艺术展”时,他透露了保存那么多木刻板的秘密:“我年轻时用厚帆布做了个大背囊,装木刻板、木刻工具、喜爱的书籍,还有一块被人当笑话讲的十几斤重的磨刀石。听到枪声、炮声,背起背囊跟人便跑。”(《序言:入木八十年》,《入木》)烽火连天的岁月里,万水千山,就这么一路背到上海。

      真像一位前辈说的那样:你那么小啊。是啊,当年黄永玉不过二十三四岁,俨然是经历过抗战的老木刻家了。1946年,在上海成立的中华全国木刻协会,十二位常务理事,黄永玉名列其中。别忘了,这个协会可是顶着“中华”“全国”的名号啊,难怪素以排资论辈看人的某些人背后议论: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当理事。

      黄永玉不是“阿猫阿狗”,也不是空头艺术家,他自谦是个“不敢苟且,不敢懒惰”的劳动者,在上海衣食有忧的岁月里,他却是最活跃的木刻家之一。历史资料可以说话:1948年中华全国木刻协会编的《中国版画集》(上海晨光出版公司1948年10月出版),它是从三届全国木刻展五百余幅作品中“由本会第二届评审委员会会同监事会慎选而来”,这本版画集中收了黄永玉三幅木刻作品,而享受三幅待遇的也只有杨可扬、朱鸣冈、章西厓、李桦、陈望和黄永玉六个人。苏联人罗果夫编的木刻作品集《新木刻》(上海时代书报出版社1948年9月版)中黄永玉有四幅作品入选,而全书有四幅作品入选的作者也仅有李桦、龙廷霸、赵延年、杨可扬和黄永玉五人。这些都证明黄永玉在当时的影响力、活跃程度,当然,还有他的勤奋。连远在昆明的表叔沈从文都禁不住赞扬他是“一个技术优秀特有个性的木刻作者”,说他的作品:“粗豪与精细同时并存而不相犯相混,两者还共同形成一种幽默的雅典。”(《一个传奇的本事》,《沈从文全集》第12卷)

      于是,天才、鬼才、大师,这样的帽子没少往黄永玉的头上飞,近年愈甚。记得他九十岁那一年来上海,这样的帽子也收获了一箩筐。终于,在离开上海时有一次不公开的小小爆发。大家送他上飞机,我和他走在前面,照例,他不喜欢别人扶他,我只是乖乖地静静地陪他走着。突然,他冒出一句:大师,什么大师,我不过运气好罢了!

      他一字一句说得坚定,我一下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尽管我不同意他的观点,但是我敬佩他的态度。我记得,透过机场过道的玻璃,一束强烈的阳光那时正穿了过来。

      归来已成“大师”,归来已不是少年,这让我想到他新出版的诗集《见笑集》里那一首《一个人在家里》,其中有几句:“我,我惹了谁啦?/我老不老干谁什么事啦?/‘老’又不是我发明的。/‘老’又不是我街上捡的。”(《见笑集》)又想到媒体喜欢称他为“老顽童”,固然,他幽默、快乐、不循规蹈矩,骨子里有一种“顽”性,可是在另外一方面,他一点也不“顽”,比如为人、处世,看人生,看世界,忧郁,悲悯,感恩……认真、庄正、宏大着呢。即如《一个人在家里》,我读它,笑不出来,反而要落泪,虽然也许是“蜜泪”。

      2

      画巴金故居要画个大的

      2011年12月1日,巴金故居面向公众开放,黄先生莅临揭幕仪式。故居门厅里挂着他的巨幅画作《巴先生》,他说这是那一年他画得最好的画之一。当初,我怯生生地请李辉老师转请黄先生给故居开放画一个藏书票。

      给巴先生的故居画画,怎么能画个这么大的……他一面说着一面用手比划着,一面笑呵呵地说:我要画个大的!巴金先生在他的心里,是海阔天空的那种“大”吧。他书里写过:“巴金一生,在道德、文化、情感上对祖国的奉献那么大,那么漫长,那么深厚,那么美,那么义薄云天!……”(《走读1》)他也不止一次对我说:坐在巴先生对面,有一种怕,不敢说话。巴先生是何等人物啊,他可以给每一位朋友提意见,每个朋友都会心悦诚服地接受。

      故居开放仪式次日,刚上班,我接到消息,黄先生搬离我们安排的宾馆。我气喘吁吁惴惴不安地赶到他新换的酒店,生怕有哪些地方安排不周让老人家不满意,那时候,我与他并不熟。老人家在酒店大厅已经等候多时了,他客气且认真地跟我说:活动已经结束,剩下是我自己的事情,不能再住你们的酒店。

      我无话可说,我深知湖南人的执拗,更何况他是黄永玉。

      黄先生倒是提出一个要求,要去红房子吃西餐,尽管我们一再解释此房子早已不是彼房子了,老人家还是坚持要去。坐下来,茶还没有倒上,故事来了,这回的故事有些“出人意表”,他说红房子是巴金四川老家的一个老管家开的,当年,巴先生请他们吃西餐时,红房子老板是如何毕恭毕敬地接待他们。咦,这个故事,我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巴金的家人也没有听过。黄先生是认真,还写到他的书中呢,在《走读1》第240页。那么,就是待考了?可是不必考了,一面吃着饭,一面听黄先生讲故事,是一种享受,是一种学习。他讲的故事,大家都爱听。

      3

      念旧也是一个人的品德

      对着黄浦江,听他讲张正宇、陆志庠,感叹章西厓的命运。

      讲唐弢、臧克家、李桦和更多帮助他的前辈,话语中充满了感恩以及对一代知识分子命运的感慨。

      讲当年吃不上饭,靠近中午了与小伙伴商量怎么办,去找某电影明星解决午饭吧。去了,明星还睡眼惺忪呢,在被窝里早已识破他们的诡计,亲切地对他们说:钱在抽屉里,你们自己拿着去吃饭吧,我再睡一会儿。

      讲戴英浪先生的革命生涯,听来感觉比电视剧还精彩。问我认不认识他的儿子戴铁郎,我连忙摇头。可是提到这位是《黑猫警长》的创意和导演,哎呀,仿佛太熟了。他说好久没有见到戴铁郎了,当年在台湾,他们是一起泡咖啡馆听音乐的伙伴。又是戴英浪先生通知他台湾警备司令要派人抓他,安排他离开了台湾。

      我通过报社的朋友帮忙联系到戴铁郎先生。一个冬天,两位老朋友在上海见面了。我坐在一旁听着他们讲了一个下午的话。记住了最有趣的对话是,戴先生说这些年是狗陪着他,接着他神秘地对黄先生说:你知道,我有几条狗?黄先生认真地等着他回答,戴先生得意洋洋地伸出三根手指,大声说:三只!黄先生笑呵呵地回答:我有三十只。

      有一段时间,见到黄先生,他就关切地问起唐大郎的书,听说有人编好了没有出版社肯出。我告诉他,张伟、祝淳翔二位已经搜集、整理唐大郎文字有年了,老先生记在心上,主动找了相关的人为出书助力,后来给文集题了书名写了序言。他一再急切地催问:书什么时候出来呢?为此事,我特意跑到西郊拜见张伟老师,中心思想就是:快点,再快点。

       我们得理解老人家这种心理。念旧,也是一个人的品德。

      4

      木刻少年的初心之地

      我给黄先生寄过一本薄薄的《李桦日记一九四四》。他总是说:到哪里找李桦这么好的人啊,再也找不到这样的人了……

      当年在上海,李桦在狄思威路的家,是他们的艺术沙龙,也是经常打牙祭的地方。后来,黄永玉和章西厓搬进来了。一群画家、作家成了这里的常客,这里也留下黄永玉的汗水和木刻梦。这个地方,黄永玉描述:“进大弄堂右手第二家就是,楼下小花园,种着满墙肉色十里香,前后两房……”(《走读1》第209页)其实很小:“一间三公尺乘四公尺的房间,一个门,一个窗户,外带一块两张双人床尺寸的洋灰地‘花园’。”(《余所亚这次真的死了》,《比我老的老头》)黄先生清楚地记得这里是904弄5号,可是在上海1947年的老地图上,我查不到904弄,根据黄先生的描述这里“对面一片荒凉广场”,我感觉应当在浙兴里或它附近,地图上它的旁边就是大片的“农场”和“空地”。今天,穿过溧阳路,到四平路,这里是一片大工地,巴金先生曾住过的麦加里也找不到了。

      另外一处被黄永玉看作木刻者的圣地的地方,今天也化作一片绿地了,那是大名路65号,当年台湾银行上海分行的三层,是中华全国木刻协会的办公地。小说里是这样写的:“眼前序子要去的那条路叫大名路,是条不过外白渡桥绕着百老汇大厦往左走,从方向看又算是跟外白渡桥一条线,顶着这个方向的一座大楼上(什么名字,多少层都忘记了),我们中国伟大的中华全国木刻协会就在那里。这几乎是序子的一个圣地,耶路撒冷!木刻总司令部。”(《走读1》)如今,站在这片绿地上,枫叶正红,银杏叶正黄,时光交错,金石不存,所幸黄永玉的四百多幅木刻留下来了,它们正在黄浦江对岸展出。

      去年初夏,疫情尚未结束时,一天上班,我收到黄先生五六页的长信,其中有这样的话:“我始终忘不了上海……我至今仍然注心于上海文艺界朋友,看到你们的活动,一代代、一辈辈,相呼相携,像翻着带幽香的书页,好珍贵好温暖。”他还表达了大家共同的愿望:“疫情期间,大家都在想朋友,我也是。花园花事已过叶成荫也是一番盛景,就希望有朝一日太平了,约几位熟(人),坐在底下吃晚饭。”是啊,盼望着您回来,九十八岁的少年。我用“回来”,那是因为上海从来都是把您当作“阿拉自家宁(人)”。
 

责任编辑:日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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