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知青刘珠耀访谈录节选(二)

来源:原作投稿 作者:刘珠耀 时间:2016-08-04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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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级斗争”涉险滩

D:因为我们有农村劳动锻炼的基础和艰苦奋斗的思想准备,所以下乡来到兵团以后,能很快适应农村生活。下乡之初我们编在一个建制班,连队交给我们的第一项劳动任务是挖菜窖。当地有个经验,叫“冻七不冻八”,说的是菜窖挖七尺深,大冬天仍然会有冻害,只有挖到八尺深才能避免冻害。八尺深的菜窖净深将近三米,加上四边的堆土落差在四米以上。我们用铁锹挖土,一开始往远甩,后来往高甩,干得热火朝天。再后来越挖越深实在甩不上来了,我们就搭上跳板用“土篮子”把土一担一担地挑上来,十几位同学配合得井井有条,干得有模有样。我们的劳动场面和劳动效率出乎连队老职工的预料,引得他们纷纷跑来“观战”,连连赞叹。一帮城市青年,初到农村就能把农活干成这样,令他们感到不可思议。这是我们给当地职工留下的“第一眼”印象。我们对农村的艰苦生活原本就有比较充分的思想准备,再加上来到的又是生活基础设施较好的老连队,所以从未感觉到生活的艰苦难以承受。同期下乡的上海知青大多如此,但我们是高中生,下乡之前又经受过锻炼,这方面比起知青弟妹们来还要更胜一筹。
出乎意料的是,一心一意为屯垦戍边、建设边疆而来的我们,下车伊始便面临“尖锐复杂”的阶级斗争场面。连队里抓了许多“苏修特务”,还有更多的“特嫌”(特务嫌疑)。知青下乡的首要任务不是干活,而是“看守特务”。当地的“阶级斗争”已经搞得人人自危,整个连队只剩下一户“真正的贫下中农”,其他人都不可靠,不是出身不好,就是不能排除“特务”嫌疑。我们还目睹了原“专案组”组长上吊自杀的惨状。这种局面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初来乍到就被安排轮流看守“特务”,这是一件很搞笑的事情,我们没有枪,一个连队抓了十来个特务,让男男女女的知青们两个人一班轮流看守,白天押着他们外出劳动,夜里看着他们睡觉。后来连“特务”们都跟知青说起,要是他们真是特务,十来个特务岂是两个拿红缨枪的知青能看得住的?何况还有两个女知青当班的时候。这是“文革”期间黑龙江省“阶级斗争扩大化”造成的乱象,知青下乡后便接手了这么个烂摊子。“文革”时期家庭出身至关重要,因为我出身于工人家庭,下乡时充当了十几个同学这个建制班的班长,后来连队重新组建,我担任副排长,并参加了所谓的“深挖(阶级敌人)小组”工作,任务是审讯“特务”、梳理资料。通过查阅前“专案小组”留下的杂乱无章的“审讯笔录”,开展一次又一次的“审讯”,我们最终发现所谓的“苏修特务”全无人证、物证,都是搞逼供信“咬”出来的。他们个个都有被吊打、逼供、诱供的经历,为了活命屈打成招,越咬越多,搞得人人自危。最后有些整人的人自己也被咬了进去(被抓的“特务”们合伙报复),全都乱了套,直至整个农场(兵团建制的前身)除了“66.3”转业军人(66年3月份从部队转业来此)之外,没有多少人能脱离“特嫌”的干系,这场运动才不得不刹车。随后赶上兵团组建,知青到来,于是让我们捡了个烫手的烂山芋。“特务”们的口供五花八门,牛头不对马嘴,起初让我们看得一头雾水,后来结合一次次的“审讯”我们才理出了逼供信、屈打成招、一个个被咬、被抓的顺序。我们终于明白他们之中没有一个是真正的苏修特务,是当地的“阶级斗争”搞歪了。最终我们这批上海知青首先提出要为这些人平反。但为他们平反必然要牵扯那些搞运动、整了人的人,尤其是当时执掌营、连权力的一批“66.3”转业兵,他们中的不少人充当了运动的干将和打手。这些人一看到我们上海知青要给“特务”平反,十分害怕,便想倒过头来整我们,以阻止为“特务”平反的工作。我们一批下乡的上海知青共104个人,下乡时编为一个连、三个排,抵达兵团后分在两个连队。当时分在另外一个连队(48连)的上海知青头面人物之一——上海市铁路中学的一个老高中生比较随便、自负,有时用半导体收音机收听“美国之音”。这件事情被泄露了,营里的某些反对为“特务”平反的领导想借机把上海知青的骨干打成反革命集团。按理说我们跟他们不在同一个连队,整人也不该整到我们头上,但我们54连上海知青的几个头面人物——排长、副排长、会计、文书等——因为工作需要免不了会去营部办事,顺便也会跟营部所在地48连的上海知青有所交往,结果他们就把我们几个也算计进去了,而我们自己却蒙在鼓里。说来难以置信,不知我们几位的家长通过什么渠道了解到这件事,他们十分担心,悄悄地在上海相互串联,联名给当时的黑龙江省革委会主任潘复生写了信,反映情况,说子女是写了血书来屯垦戍边的,怎么会成为反革命呢?而这些,我们几个当事人当时并不知情。好在后来上面发现了“阶级斗争扩大化”的严重错误,及时加以纠正,为“苏修特务”平反的工作自上而下地开展起来,我们这些人有惊无险,没有因为伸张正义而被打成反革命。我们营被打成“苏修特务”的原农场职工最终都得以平反(但有数人已在运动中丧命),而我营“阶级斗争扩大化”的主要制造者、营副教导员高**,自知罪孽深重,生怕别人找他算账,在一个冰天雪地的冬夜,带着情妇越过黑龙江,叛逃到前苏联去了。历史竟然颠倒成这样,这“阶级斗争”是害人又害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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