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远征 人生十年一分水岭
来源:新民晚报网 作者:朱光 时间:2022-07-09 点击:
和濮存昕(左)在《茶馆》中
◆朱 光
北京人艺建院70周年之际,副院长冯远征即将六十整——每个10年,看似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但细想之下他的人生有两根线条时隐时现,始终交织,终将交汇。北京人艺的一个“人”字,让他始终关心于“育人”;北京人艺的一个“艺”字,则折射出他始热爱“演艺”。台上亮艺、幕后育人,正是北京人艺教会冯远征的“人”与“艺”。
1 60岁:当老师,也是一门艺术
这两天是冯远征最为忙碌的时刻,连着几晚演《茶馆》,白天还要参加北京人艺70周年纪念大会、研讨会等等。他成为北京人艺副院长之前,提了一个要求:能不坐班吗?事实是,院里的行政工作依然让他天天忙于开各种会议以便做决策。与此同时,他还投身于教学工作——北京人艺自有其专属的选材机制——自办学员班。他做副院长起,就恢复了停办三年的学员班——而他的成长与成熟的过程,也是根植于北京人艺85班。
他也亲手推动了2019级北京人艺学员班的开班、教学乃至毕业。正如他和吴刚、岳秀清等演员一同学习时,班主任是时任北京人艺副院长林连昆一样——冯远征在北京人艺的道路,复制了老师林连昆:先成为演员队队长,继而成为副院长。
学员基本功是:不戴话筒,把台词说清楚到最后一排观众都能听得明明白白。一般人觉得这一招是“绝活儿”,而冯远征则表示:“对演员而言,这是决定你这辈子是否可以吃这碗饭”。先得字正腔圆地咬字,这也意味着舌头、牙齿乃至口腔都得配合到位,这其中有先天条件,也有后天磨合。再者,必须腹肌结实——以腹式呼吸的方式把声音形成传输的能量。这腹式呼吸是否做得对,要靠冯远征这样的老师通过一个个触摸、感受学员的气息流动才能纠偏。他正是以当年自己受训的记忆乃至肌肉记忆,“返还”给自己的学生。而他之所以全情投入,部分也是因为在30岁左右时,辜负了当时期待他能投身教学的德国老师梅尔辛教授……
年轻演员排练完,把剧本放排练场就走了。他问:为何不把剧本带回家,晚上不需要琢磨戏吗?年轻人没反应过来:明天还来排练场,明天还用呀!“你要和你的人物每一天生活在一起”,他补充道:“如果你的一张照片掉地上了被人踩了,你怎么想?如果编剧看到自己的剧本被扔地上会伤心的”。结果,他干脆规定:我看见留下的剧本就没收,想拿回去,交钱200元。
2 50岁:在剧组,感叹时光飞逝
冯远征的50岁生日,是在电影《1942》剧组里过的。导演冯小刚在拍摄间隙找冯远征说:“待会儿,我们早点收工,到餐厅聚一聚。”那天,当大家围坐一起时,冯小刚提议给冯远征过个生日。“忽然间,我就五十了!我有点恍惚,我怎么就五十了呢?”他意识到时光飞逝。
那一年,也是北京人艺60周年庆,当时的副院长濮存昕即将退休。冯远征环顾左右,再次意识到“就剩我们这一代,责无旁贷了”……
53岁时,在话剧《司马迁》中,他开始尝试做导演,到了历史剧《杜甫》时,他担任导演,同时也是主演。《杜甫》这戏不好排,诗人有诗性,但在台上,杜甫不能朗诵诗歌,要说生活化的语言,同时展现出诗圣的伟大精神与文人的真是可爱。起先,他只是演杜甫,就在琢磨怎样在诗意与写实之间找到平衡点:“我们不渲染他的苦,而是展现他苦中有乐的豁达,文艺作品就是要传达生活中的真实与希望”。
接着,他成为了导演,就得琢磨如何在舞台上的视觉中心、舞美呈现等。首先是中国的,也是现代的,大开大合,简约通透。以内涵丰富、功能集约的主视觉,呈现戏剧的形与神。在演出形式上,他还融入了“梦中梦”的形式,让各个角色都在杜甫的梦里跨时空对话。这一现代手法颇受青年观众喜爱。
3 40岁不到:“家暴男”,担心戏路受限
与梅婷合作电视剧《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是他在公众视野里的“代表作”。
他对心理变态的家暴男安嘉和的刻画,入木三分到其岳母都来打电话试探他是否真的有暴力倾向,路上有小女孩看他就躲的事例一直流传……相比于对被观众误会,他更担心的其实是因此影视表演的戏路被固化……
在北京人艺,演员去演影视剧是件寻常事,毕竟影视剧是一门大众更容易接触到的艺术,而懂行的导演也总是到戏剧舞台上“挖人”。但是两种艺术门类的表演方式不同,演惯了影视剧回不到话剧状态的演员也不会被话剧剧组选中。
1989年冯远征被选去德国西柏林艺术学院学戏剧,1991年回国后虽然回到了北京人艺,但并没有立刻去演话剧,始终在演影视剧。8年没上过戏剧舞台,北京人艺担心他“回不去了”,但他坚持要上台。当时院长问,你还能演吗?正好,有个话剧缺人,他就一口气演了三个龙套,一个农民工、一个技术员、一个城管。看完之后,大家觉得:“冯远征还挺会演话剧的,让他回来。”
4 30岁不到:去留学,种下教书种子
上世纪80年代初,北京人艺《茶馆》首次走出国门,成为中国第一部对外交流的演出,在欧洲开始巡演15个城市,第一站就是当时的西柏林。在欧洲观摩了现实主义的国外戏剧之后,拓宽了冯远征的艺术视野。
因而,当他被来自德国的梅尔辛教授选中,去西柏林高等艺术学院学格洛托夫斯基的质朴戏剧之际,他带上了半箱书,做好了长期学习的打算。
故乡,是距离制造的,27岁的青年离开了之后,故乡就变得具体而清晰。他在那里还经历了1990年10月3日,西德与东德统一的那一天。虽然他的德语已经说得相当好了,但是当朋友在一起问:你支持哪个党派时,不会想起来去问他。那时候,他开始想家——自己家以及北京人艺这个家。
在德国,他每周都去看戏,有时候看得热血沸腾,有时候看得泪流满面:“我事后想想,觉得自己泪流满面是因为想回到舞台上演戏。”他做了条理分明的比较,好比哈姆雷特思考“生存还是死亡”:“我在德国,最大的缺点是我做不了演员。我回中国,哪怕有这样那样的啊缺点,但是,我可以做演员!”
自此,他也辜负了梅尔辛教授期待他留在德国传承格洛托夫斯基表演方法的期望。改日再去教书育人的理想,也暂时被埋在心底。直至他成为演员队队长起就开始着手准备恢复学员班。
5 20岁出头:学挑帘,重复一个上午
没名字的人物,在戏里都是龙套,都称不上是一个角色。24岁,冯远征《北京人》里得到曾文清这个主角的饰演机会,首次扮演一个有名字的角色,心里颇忐忑。他上场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挑帘,然后迈步、登台。他一挑帘,就被导演夏淳叫停重来。第一次、第二次,他还能应付,到了第四次,他就冒汗了,心里发麻了。每一次挑帘,所有老老少少的其他演员都陪着他同步动作。他感到:“所有人都看着我”。结果,这挑帘的动作,他整整做了一上午。
中午开饭前,大家暂时休息。他忍不住跑向导演。导演夏淳说:“挺好”。此时,他正低着头,然后以琢磨的口吻说:“你今儿个穿的是皮鞋,你回去换双老头鞋。再换个发型,去梳个大背头。”当时还没有摩丝,冯远征找来发蜡,梳了一个颇显年纪的发型。
冯远征似乎领悟到了什么,不仅回去找了双老头鞋,还去服化道具间借来大褂。自此,他开始穿着大褂过日子。大褂不方便,袖口宽大,吃饭要注意袖口不要刮擦到碗边。他还养指甲,去描《芥子园画谱》……天长日久,他不会再去注意“大褂不方便”之际,挑帘这个动作——就对了。“我就是曾文清了”。这就是他与年轻演员说的:“你要和你的人物每一天生活在一起”的生动诠释。
冯远征,出生于北京一个军人家庭。年少之际,走进了北京人艺小剧场,看了当时划时代的“先锋戏剧”,颇受震撼:“那种震撼,就是想让人哭,那是对艺术产生了一种信仰。”1985年,他怀着投奔艺术理想、释放演艺能量的念想考入了北京人艺的学员班,自此开始了实现自我的道路。
60岁后,冯远征对于“育人”与“演艺”的两条人生轨迹,终将围绕表演教学而重合。他将延续当年对梅尔辛教授的承诺,继续在中国进行表演教学。他认为,戏剧表演的教学,能为各个艺术岗位的从业者打开视野。他还曾为北京电影学院的摄影系,在18天内排演了一台戏,“今后也应该有懂得表演的摄影”,摄影系里如今真的有三位学生去做了表演课老师……
10岁的人,不足以谈人生。但是20岁起,可以。每10年回顾一下来时的路,正是北京人艺教会冯远征“人”和“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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