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弄堂生涯 (连载 第十五集)

来源: NSWARTS俱乐部 作者:悉尼敏姐 时间:2016-03-16 点击:


第十五集

都说青春是握在手中的细沙,握在手中,会不不知不觉的流失。

三十多年后的一次茶室,曾经的弄堂同学聚会上。我们多么想捡回那流失的细沙,重新再淌一遍那早已都有结局的流沙河。

上世纪八十年代是一个值得怀念的时代。

“你们说,我们那时最开心的事是什么”?大燕让大家猜,“看电影”,“看书”,“逛人民广场”,“上红房子西餐馆”,“德大”,“吃甩奶油”,“可口可乐”,大家嘻嘻哈哈争先恐后的抢着说,“看各类杂志也不错的”,绝对的,人民文学,大众电影“,“萌芽”,,,。

是的!是的!

生了三个女儿从香港赶来的燕玲,三毛和美贞成了一对夫妻。今儿个都来了,当了工程师的大燕,一号石库门的周良,自行车行的史小鹤,都是首批恢复高考的大学生,一个是实验中学的副校长,一个是华师大的教授。国娣,秋秋,几个月前海明的妻子病逝,海明本来不想来出席的,但国娣为了不想让大伙扫兴,硬将他约来了。六号里的琴琴定居在美国,与我通电话,强行表示,若我不出席,她也不来,我是人生最空闲时段,上不用照顾老人,下尚无第三代需要看管,没有爽约之理由,所以欣然应邀,琴琴与我同住一所宾馆,都已经彻夜闲聊了数回,真有些撑不住了。

后厢房的明明现在是装璜公司的老板。虽然文化不高,由于他在淮国旧门口,长期“打桩模子”生涯,旧上海再稀奇古怪的东西他也拿捏的淮,见多识广,人头又熟,生意很是不错。据说“新天地”“田子坊”的室内装潢,他承包了不少,如今自己开了一家茶室歜歇脚,刚竣工便把我们约来这里了。

沉浸在昔日的兴奋之中,不能忘却的人和亊太多了。

追求知识的渇望,恢复高考时,那种千军万马走独木桥的惊险,如何在淮海路新华书店排通宵买一套“高考自学丛书”等逸事。仿佛买到那套书,一个脚巳经跨进大学门槛的那种感觉。 

“燕归来”茶室坐落在浦东一条略显繁华的大马路上。明明的室内装饰确实有些匠心独到,青砖和蒿草贴的墙,转拐角落不是放些仿青铜器就是置上些木桶石磨之类,榆木老樑,所有的木料都用人工恢复成古旧模式,再加上旧的洋唱机,门口的黃包车,乍一眼浑然有些古风犹存。细琢磨终归难洗刻意涂上的铅华残粉,仿佛是个万国展览会,失去了主题,失却了未经雕琢的古朴,露出了主人还是书读的少的破绽。

金秋十月的上海,丝丝桂花香沁入脾。窗外梧桐秋黄满目,风和日丽,没有了 夏日的蝉鸣和冬日的萧瑟。

在午后红茶的陪伴下,是个令人遐想,闲话人生的好季节。

“小华还好吧”?我问了同学余秋秋。霎时,好端端的一个热切切的埸合被我给破坏了,沉默尴尬的气息里带着一种幸酸味弥漫在茶室的空气里。

余小华是秋秋的小弟,是我们辈一个正儿八经的应届大学生,一个没有什么气势的邻家小弟。

小华在目睹一次事件后被送回了上海,那种恐惧的眼神和举动,见了亲人也失去了表达能力的惊慌,医疗诊断“他精神失常了”。

失常了的小华自然不能叙述任何事了,所以没人知道他曾经经历过什么。

小白菜,泪汪汪,二,三岁上,没了娘呀!

秋秋姐弟亲娘早亡,她爹娶了后娘,六、七岁的秋秋,小手冻得跟胡萝卜似的,就要生炉子,涮马桶,洗菜做饭做家务。我一直记得小时候秋秋出来跳橡皮筋,都要背着弟弟,因此,弄堂里邻居对他们后娘的苛责打骂都颇有微言。总算苦尽甘来熬出了头,秋秋去了崇明农埸,小华考上了北京的大学。

“一直没有恢复吗?”

史小鹤轻声的询问打破了沉闷的僵局。秋秋摇了摇头,朦胧的泪水湿了她的眼眶,这几年秋秋的父亲和她后母已先后过世。秋秋离了婚独自带了个女儿,批些小商品摆滩度日。

小华二十七年来未走出过精神病院一步。秋秋每月还要负担他兄弟的住院生活费。

命运多舛。秋秋最近又被查出身体抱羌。和煦的秋风仿佛夹着烟尘,压的大家都快窒息了。

“别谈我的事,今天我们弄堂的老同学几十年来,天涯海角好不容易见次面,咱们挑高兴的讲”。

秋秋想扯开话题。

春去秋来几十载,真相始终没能大白。小华在精神病院一呆呆了几十年。从风华正茂到两鬓花白,他还是恐惧,还是没开口说话,秋秋说最近替他办了提早伤残退休,意昧着秋秋可以减轻每月的生活经费负担,他可以用退休金自给自足支付他的医院生活费。

秋秋知道自己在世时日无多,嘱托了她的女儿。等到她撒手黄泉后,你一定要记得有这么一个苦命的舅舅,每个月去医院看他一回,直至他离开对他已经沒有感觉的人世间。

秋冬的阳光透着窗玻璃洒进一些,反衬着我们的脸是那么的呆板,消极与无奈.

疲惫的秋秋!

“山高水长时有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茗着茶,众人仍滔滔不绝,意犹未尽地谈论着。

我始终认为上世纪八十年代整个社会群体的内心企望,国民都进入一种思想在寻求解放的迫切需要。

那时候我们的阅读从伤痕,怀旧,转到现实的时政的思考。

是的!那时候无论是从草根到精英都充满了一种独立精神,自由思想的探索。

苦难深重的中华民族,前赴后继吧。几个前赴后继,几代人就消失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拍在沙滩上”。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杀了夏明翰,自有后来人”。 

无奈的挤侻自嘲,谈笑间无限的沧桑,小人物的切嗟,底层草根的自作多情!

现在比老舍先生茶馆的时代可好多了!店堂里没有戴着瓜皮帽的小二,指指墙,摁一摁嘴的,哈哈哈哈!

那当然,也比文革十年中,我们一说话,我爸总要在屋外站岗放哨的强多了.社会毕竟向前迈了好多步了.哈哈哈!

"是的,是的",众人又肯定了一些进步.

我们现在存在普世文化吗?什么是文化?

我们是一个文化厚实的社会吗?

尊重自己,他不苟且,不苟且所以有品味。尊重别人,他不霸道,不霸道所以有道德。

东拉西扯地大伙又问了菊娣她姐的身体,她家的拆迁,她家终于也翻了一回身.

国娣妈由于蛮横霸道惯了,沒人愿意搭理她,脑子里生了个瘤,死的时候已经很疯疯颠颠了。

国娣那会儿燕玲去了香港,她喜欢上了海明,但她妈这副德行,弄堂里大伙都绕着她家走。如今国娣离婚带了个女儿过了十几年,現在海明妻子病逝,看情形,俩人有搭伴的可能。

琴琴说她们家由于全部人口都去了美国,六号房产拿回来一事,拖了很久都沒有音讯。

米店朱婷婷的女儿长大了.还是回上海想要讨回米店的房产.楼上小狗爷叔几个70多岁了,还是仗义奔波张罗,但是沒有成功,因为这房产说是只有使用权.

后来她辗转联系了琴琴,如今也定居在美国。

我也郁闷地述说了怎样替我二姐把退休户口迁回上海一事。

高墙旁的那棵梧桐老树,默默地承载了我们弄堂的沧桑,宽阔的梧桐树叶,黃了又绿,绿了又黄。

我二姐总算熬到了退休。户口可以回到了家乡,繁琐的手续使她望洋兴叹,不敢去办。不办也就不办了,回家乡也难争她的一席之地。然而她居然又羨慕每月上海的地区差别,她可以多拿一二百元,那就办呗。

在我回国奔母丧期间,我便携手她见识了一回如何将当年才几分钟就办妥的,知青志愿奔赴农村,户口自愿迁住农村的那个户口,改回按政策返回故乡的那页户籍。

户口需报入她早年知青子女返城的女儿处,需要去出生地找到你的当年迁出档案,出生地派出所若拆迁,移迁了,你要有足够的老上海情结,凭印象东窜西奔,找到合并的现分管你曾经居住地的派出所,然后告诉你需办的资料。

其实这些资料我们已网上载下,办妥了。但仿佛还差十万八千里。

户籍民警的火眼金星,发现身份证和当年迁出的原始档案生辰有异,惊诧的论证下来。十六岁下乡的二姐竟然填了她的阳历生辰,而出生时我父母曾经填的是阴历时辰。那女户籍警是不肯通融,我打出手机上的万年历核对是差了一天,她表示必须将当年为何填错的经过,写成书面要当地民政部门盖章,方可承认。然后退还了我们所有的资料,说是先去办完这个再来。

交通倒也方便,动车赶回江西只要几小时,但当地派出所更精明。又算出阴历阳历之间有一天的误区,又将我们踢回了上海。 我们将全家活着的和故世的人口档案全部郑重详细填妥,恳求再审一回。上级领导在几周的讨论下来,终于同意我二姐写个诚恳的保证书,认错当年的疏惑,及保证今日是同出一人,不会再出现第二个人了。

第二个问题又仿佛山洪崩泻般的将我们冲荡的更远。

我二姐的姓名中间一个字竟然和原始数据相比又少了个边旁,我们都傻了。

“你的边旁呢,你无聊吧,你没事去改什么名字边旁啊?” 

“爷爷干吗当年给个这么冷偏的字,我去农村时,连长头天点名便训斥我,将我的名字拿了边旁读一半的”。 

二姐的回答。

是日,再赶去派出所,这事如何是好? 

户籍警认为再简单不过,写个书面证明,盖个公章再来。

动车再一次发往江西南昌。南昌公安局认为我们发身份证是根据你农场的档案,我姐说农埸已撒消,那和我们无关,南昌公安局并提供了档案在何处的可能性。

道谢之后,我姐夫开了辆门也要自已拉好的小面包车,风雨交加行驶上百公里路程。

一路上的怨气全往我二姐身上撒,好几回我二姐表示真的不办了,我不回上海了,总可以吧!

眼泪夹着汗水从恒湖农场赶往马家大队,马家警署,马家小学。

老天垂怜,我们竟然遇见一个八零后的上海知青子女户籍警。他带着我们打开尘封已久的农村档案,我们四五个人,个个戴上老花眼镜分门别类,要查出一九六九年我二姐发配农场时的那页档案。一个下午快过去了,大家陷在极其失望之中,小民警也快下班了,那一棞梱纸页发黃的原始户籍本,来回翻遍也没有发现我二姐的那页档案。

终于他开了张此人係我原农场职工,特殊原因名字偏旁误差之证明。

我们只是口头感谢,也沒送上一分礼。

接下来我们把户口薄上所有人复印好,所有身份,房产,水电等资料都备齐。我二姐则备完一个硕大的牛皮纸袋,里面装着能证明她曾是上海出生去江西农村的所有的材料。

老小十来口人按时来到了警署,材料基本没问题收了进去,等候佳音。三周内听回音,户籍警放了这句话。

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告诫我们,这次一定要附上些现金,其实我们也不是小气。

第一,不知放多少。

第二,私下里又不认识民警,现金送到哪里去,尽管朋友指名道姓说某某也是回城知青,也是这个警署,起码得递个六百元的红包,我们仍然没有那样做。

第三,接待大厅里都有录相,万一被录进去,贿碌政府的罪谁担当?

三周后果然被告知偏旁证明不够规范,须身份证发放处南昌公安局再发有效证明.

这回彻底崩溃,我们想送礼金了,但找不到门。

外甥女说了句我同学嫁了个老公是警察。也好像升了职有些权。我托托看,电话联系一番,那警察朋友说正巧他同学也在那警署当小领导,电话确认明上午十点去那里问问,也许会帮助你们。

上午十时,我只身赴警,那办事户警认识我问我,“回去开证明了吗”?我不敢得罪他,不置可否,小领导警察下来,接过所有的材料,详细看了一遍,径直问办事民警。

“哪里还有问题”?

办事民警也不答话,再次接过所有材料,又过三周,二姐接到通知去拍上海身份证。二姐的回城户口,全程通过。

外甥女致电同学表示要送礼。同学表示不必的。互帮互助应该的,以后碰到问题,也有请你帮忙的时候。

对"价值"和"秩序"有所坚持,对破坏这种"价值"和"秩序"有所抵抗,这就是文化.

也许我这个人对社会的非正义和丑恶现象痛点比较低,别人见怪不怪的事情,我会很难忍受。

落日黄昏已临,靁外的西边云彩已被染红。穿透进屋内有些斑驳的纹路,桌上的下午红茶也凉了好些,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大家互相惜别珍重。

山一程,水一程。城里城外的你我各自安好。

再过二十年,我们重相会,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天也新,地也新,春光更明睸,城市乡村处处增光辉。 

第一个二十年,我们在混沌中渡过,第二个二十年,第三个二十年,我们相濡于江湖,第四个二十年,也许是透明而睿智的二十年。

我们无法悟出来自于何方,但也许能悟出,我们要做什么?我们在做什么?我们的灵魂要赶去何方

回忆张望那片遥远的风景时,曾经看见的颜色,是什么色彩便是什么色彩,别私自为它们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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