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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当知青的经历让我受益终身
 当知青的经历让我受益终身
邹贤良
 
  曾经有人问我:“你这一生最难忘的经历是什么?”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下乡当知青!”
  其实,从1972年5月下乡到垫江县农村,到1974年12月被重庆市农业学校录取,我只在农村生活了两年零八个月。而这两年零八个月的经历却让我终身受益,至今回想往事,依然心潮澎湃。
行路与梦想
  当时我家经济十分困难,父母亲的月工资加起来才五十几元,要照顾三个知青和一个在乡下的大哥。所以,每次返回生产队的路费和一个月的生活费,母亲只能给我8元钱。
  从我家到我落户的生产队,有两种走法:一是从朝天门乘船到长寿,再从长寿县城乘车到垫江县城,再乘车到高安镇,最后步行到生产队;船上必吃一碗1角钱的咸菜饭,共花费3元7角。二是从重庆长途汽车站(现今的江北观音桥北城天街处)直接坐长途客车到垫江县城,再到高安镇;加上公交车费1角,路上吃饭2角,共需花费4元6角。
  为了节省9角钱,我选择第一条路线。为了再节省从垫江城到高安镇的3角车费,我常常再多走二十几里路,即从垫江县城一直步行到生产队。从长寿坐车到垫江城,到达时是下午五六点钟,我几乎都是摸黑走完回生产队的最后一段路,在坡坡坎坎的乡间小路上,背负行囊,艰难行走。
  不知有人坐过“东方红101轮”的五等下舱没有?该层舱全部淹没在江水之下,是轮船最底层,铺上草席让乘客席地而坐。舱里不见阳光,空气不流通,遍地污秽。在这种地方要呆4个小时以上,就是为了省几角钱。
  每当我默默坐在五等下舱里时,就在心里暗暗发誓:今生今世一定要努力奋斗,改变自己的命运,让我和家人过上幸福的好日子。
  就是在那乡间小路的艰难行走中,我一步一步地坚实了自己的人生脚步;就是在那黯淡憋闷的五等下舱里,我放飞了自己的梦想。
  回城十二年后,我出差去上海,自费坐船黄浦江一日游,购买的是特等A舱票,票价比最便宜的高出5倍。坐在豪华而视野开阔的游览船特等A舱里,想起当年坐“东方红101轮”五等下舱,我心里一笑:因果轮回,如果没有当年坐五等下舱的困苦,就不会有今天坐特等A舱的潇洒。
独居与读书
  由于我是挂钩去垫江县下乡落户的,生产队只有我一个知青。队里将一间破烂房给我居住,住房建在一片坟山中,被几十个坟墓围着。房子的原男主人在下暴雨补漏时被雷电劈死,女主人改嫁后又暴病身亡,于是被视为不吉利的“鬼屋”,连农民都不愿意来住。
  幸好还有一位孤老住在我屋子的另一头,偶尔可以说说话。但老人经常外出,我就只能一个人住在这坟堆之中了。
  孤独也并非全是坏事。因为孤独,两年多的知青岁月里,在昏暗摇曳的煤油灯光下,我通读了马克思的《资本论》1-3卷、《哥达纲领批判》、《工资、价格和利润》、《法兰西内战》、《共产党宣言》,恩格斯的《反社林论》、《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劳动在从猿到人转变过程中的作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列宁的《国家与革命》、《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最高阶段》,斯大林的《苏联社会主义经济问题》,《毛泽东选集》1-4卷及其诗词等马列主义名著。
  这些书伴我度过无数长夜的孤独寂寞,让我受益匪浅。我个人认为,马恩毛著作的科学性、严谨性、学术性、启发性是前无古人的,现今西方学术界仍然把马克思等尊为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历史学、政治经济学、哲学巨匠之  一,是十分客观的。
  我回城后四十年中,一直坚持在农村时养成的读书习惯,长期自费购买各类书籍。现今我个人藏书有3000册左右。读书使我成为一个合格的土木建筑设计施工工程师,我个人的社会及自然科学知识面也比较宽泛。
饮食与成功
  下乡时,生产队分配给我的粮食根本不够吃。顿顿吃大米白面是不可能的,杂粮、蔬菜和主粮混煮,勉强吃饱肚子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
  我们那里是平坝地区,除了缺粮,对我而言更严重的是缺柴。农民们不畏艰辛,去70里外的山上挑煤来烧。我没有足够的体力承担这往返140里的挑煤活,煮饭主要是靠烧生产队分的粮食桔梗。谷草是最差的燃料,一进灶就燃完,剩下一大堆草木灰。黄豆梗火力最好,但分到的数量很少,像宝贝一样珍贵。还有胡豆梗、豌豆梗、包谷秆、麦草等火力一般。终归是数量不足,我一年要缺5个月左右的柴火。
  为了节省燃料,我想办法多做干咸菜和泡菜,所有的新鲜蔬菜都和饭混煮,一锅熟。我用大米来烘豇豆、四季豆、南瓜、洋芋、红苕、芋头、竽儿等,做成各种蔬菜饭,总结出了独到的“菜烘饭”的技术技巧。不是吹牛,直到今天,我仍然可以做出既好吃又富有营养的“菜烘饭”来。由于没有柴,在农村两年多,我洗脸洗脚洗澡均是冷水,哪怕是寒冬腊月。
  即便如此,为了节约柴,我每年还要去农民家“搭伙”几个月。寄人篱下的日子也不好过,农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我搭伙的农民是生产队最勤劳也最富裕的家庭了,照样是每顿几碗菜粥一碗干饭度日。有时晚饭能有一小碗咸菜熬汤煮的干面,便是美味佳肴了。农民们普遍只吃两顿饭,晚上就硬饿。那一年四季饥肠辘辘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
  由于没有地窖贮藏红苕,每年秋冬时节,我在回重庆过春节之前的两个月左右,天天顿顿只吃红苕,蒸、烘、煮、炒轮番上桌,一颗米不沾,连红苕稀饭都舍不得煮。那几十天肚子里只有红苕!为了填饱肚皮,我起早贪黑地开荒种菜。南瓜种得最多,自种的老南瓜每年至少有50个以上,这家伙能贮藏较久,又能充饥填肚。人说菜当三分粮,我至少是“菜当五分粮”,把胃都撑大了。
  由于长期严重缺乏营养,1974年离开农村时体检,我的体重只有92斤(后来体重曾达到150斤),并且一接触到红苕和南瓜,我的肠胃就发出拒绝接受的抗议。
  这样艰苦的生活也给我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回城后近十二年时间里,我多是从事水利水电工程野外勘探测量工作,爬山涉水,全是步行,体力消耗很大,必须饱得饿得、不怕冷又经热,才能胜任工作。由于有当知青的艰苦生活磨炼,我应对自如,从没有畏过难、怕过苦,而且工作成绩优异突出。
  1980年长江葛洲坝水利工程截流时,单位派我去参观学习——由重庆市水利学会组织,我单位只分到一个名额。1984年我被评为全国科协先进个人;1988年破格获评中级工程师技术职称,并荣获1988年度四川省人民政府重大科技成果二等奖;我主持的两项科研成果荣获重庆市渝北区科技成果二等奖。
  2008年4月我患早期胃癌,胃被切除三分之二。事后,主刀医生对我说:“你个子虽然小,但胃比一般人要大将近一半,切了三分之二都不比别人小。”也许得归功于当年的红苕和南瓜吧?
  因此,我坚定不移地认为,没有在农村当知青的艰难困苦磨练,就没有我后来的成功。
穿衣与节俭
  我在农村的两年零八个月里,没有添置过一件新衣服,原因是家里穷,在农村我也挣不到钱。
  妈妈在餐厅当厨师,起早贪黑,没时间做针线活,又买不起,我们只好一年四季打光脚。春夏秋尚可忍受,冬天满脚都是冻疮冰口,一沾地钻心地疼。我在整个小学期间都是打赤脚。读五年级时,班上组织优秀学生去西区公园游玩,我仍然是光着脚去;集体照相,我将光脚藏在同学后面。直到1966年小学毕业后,我才第一次穿上了胶鞋。
  我下乡时的全部衣服是:棉袄绒衣各1件,半旧外衣外裤2套,内裤2条,胶鞋1双,没有袜子。只有一床5斤重棉絮被子,365天都不换;只有一床旧竹席,没有草席和床单。
  我在农村穿的,春秋冬三季只能蔽体和勉强保暖,一到夏天就上身赤裸,只穿一条内裤干活。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如腊肉,与当地农民没有任何区别。赶场时,很少有人相信我是下乡知青。
  有一次劳作太累,点着一支烟倒在床上睡熟了。烟头把铺盖棉絮燃了一个大洞,手烧痛了才惊醒。我至今保存着那床烧了一个大洞的棉絮,以纪念那段难忘的岁月。四十年过去了,那缺衣少鞋的年代我始终铭刻在心,愿我的子孙后代也记住先辈们的艰难岁月。
劳作与收获
  干农活对从小生长在城里的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事。那时,几乎所有农活都极其消耗体力,我从小身体就不好,干体力活实在是很艰难的事。
  我们队每天出三次工:早工、上午工、下午工。天一亮就上坡,大约要干2小时。农民家有人不出早工在家做饭,收工回来就吃。而我一个人,收工后才生火煮饭,肚子饿得咕咕叫,十分难受。吃完饭马上又要出工,锅碗都来不及洗。到下午1点半左右收上午工,煮午饭吃。午饭后又出下午工,傍晚才收工。还要去自留地干点活,天黑尽了才能回屋煮饭休息,累得一身像散了架。
  垫江农村施肥,不像重庆郊区用粪勺,而是用一种像大茶缸的陶土罐。使用这种工具淋粪,优点是能将粪水浇到农作物的根部而不四溢。但手上却沾满粪水,很臭,洗都洗不干净,第二天都还有臭味。弄不好手脚还会中“粪毒”,又肿又痒,抓得流黄水。
  一年当中最苦最累的要数割麦子、栽秧子的“双抢”季节,累得睡下去就不想起来。挞谷子顶着酷暑烈日,汗流如雨,缺乏油水,心中发慌。农民们尚有点腊肉可吃,我连油腥都无一点,真是苦不堪言。秋收后要挖干田,准备种小麦等,全靠人一锄一锄地把一块块泥巴挖翻过来,手上不知打了多少血泡,最后形成厚厚的老茧。犁田和耙田一身汗、一身水、一身泥,还有蚂蟥叮咬,流血不止。
  我一直是认真干活,做的工分却只够分口粮,没有分到过一分钱现金。每天出工完了,还要把分的粮食、柴火背回家。一个人单独在农村过日子真是艰难万分,但我咬紧牙关,一步步挺过来了。自留地也种得比较好,吃菜能自足。真正学到了在艰难困苦环境中生存下去的各种本领和智慧。
  我的耕耘有了收获。1974年10月,我入了党,并被评为垫江县劳动模范。
  1976年底我到渝北区水电局工作后,在单位以吃苦耐劳著称,工作从不挑三选四,而且干得很出色。长期坚持业余自学,理论与实践相结合,专业技术水平不断提高,专业技术成绩十分优异。我工作不到4年,就担任了渝北区水电局科技股股长,时年27岁。
  1986年10月,区委区府领导授命我全权负责渝北区碧津公园一期工程建设,仅用8个月时间就圆满完成该项艰巨任务。1987年,渝北区决定委任我为新组建的区国土局副局长,任职文件已正式下达。但我婉言谢绝了。
  我认为,“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这句话值得长期提倡。1988年,我下海到企业做建筑施工及房地产开发。通过几十年的奋斗,有了一点可以自慰的小小成就。虽然自己一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辉煌,但作为一个寻常百姓,我至少做到了对社会、家庭、朋友及同事问心无愧。
怀念与感恩
  回城四十年来,我时常怀念农村的岁月和可敬的乡亲。那时候,许多农民的生存状况比我更差、更困苦,但仍然善良、执着。是他们手把手教我做各种农活,耐心细致地教我在自留地里种瓜种菜;我搭伙的主人家宁愿自己少吃一点,也要让我多吃几口。
  他们也想改变自己的命运,也想把日子过得好一点,但从来不做损人利己的事。在那艰难的岁月,仍然乐观豁达,充满人性的关爱。长期的耳闻目染、潜移默化,我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很多好品质和生存智慧。
  我回城临别之际,几十个乡亲来送我,不少人含着泪依依不舍地和我告别,其情其景至今历历在目。生产队一个小名叫“黄牛儿”的小兄弟,替我担着全部行李走了十八里路,送我上汽车后才转身离去。我坐在车上望着衣衫简陋的黄牛儿兄弟的身影,两行热泪悄然而下,心中涌起对乡亲们的无限感激感恩。
  2008年我回生产队,无偿捐了2万元为乡亲们修公路,现今也坚持接济一些生活贫困的人。因为我在农村时,贫穷而善良的农民像亲人一样待我帮我,用言行教育我改造我,让我学会一生勤劳、简朴、善良。
  斗转星移,一晃四十年过去了,中国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现在我家住房300余平方米,一家三代五口有3部车,有较为稳定可观的收入,日子过得美满舒坦,我确实是在安享晚年。
  但是我们绝不能忘记,中国社会这四十年充满荆棘、艰难前行的历程中,无数仁人志士付出了鲜血与生命。千千万万的知青为了祖国曾经离乡背井、辛苦劳作,他们是推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坚,他们忍辱负重、坚韧不拔,肩起了历史赋予的神圣使命,他们的名字将永远镌刻在中华民族的历史中。
  (作者系重庆36中学知青,1972年落户垫江县高安区福安公社。转载《重庆知青》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