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我参加革命、入党的思想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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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参加革命、入党的思想基础
公元1915年2月13日,即阴历甲寅年腊月三十,我出生在北京宣武门外永光寺中街〔1〕。
我父母都是江苏江都县邵伯镇人,父亲是扬州府的秀才、江苏省的举人,他到北京赶考,不知是考而未中,还是当时已废科举〔2〕,结果只好被安排在清邮传部当主事,是七品小京官。辛亥革命后,又在民国交通部任路政司主事。临终前,由于中风不能工作,每月仅发薪五十元。母亲家庭是大地主,姓徐,她排行老三称三姑娘,没有名字,没有文化,也不会家务。她是我父亲第三位“续弦”的妻子,他们结婚时年龄都已比较大〔3〕。
我母亲生我时因年龄较大,奶水不足,故我是吃北京郊区来的奶妈的奶长大的。奶妈在我家一直留下来,到送我回南方时才在火车站分别。她是北京海淀人,从未在别人家当过保姆。1928年分别后我们再未见过,也没有得到过她的信息。据说她生过近10个孩子,只留下一个女儿,因此她很爱护我。我父母都是江苏省江都邵伯镇人,所以,我原籍算江苏省,可实际上我出生在北京,并且吃北京奶妈的奶水活下来,由她带到12岁,是个南腔北调人。
邵伯虽有伯、叔,但很少往来。北京更少亲朋,无熟人往来,又是个没有故乡的人。迄今已活到89岁,绝大部分年月居住在上海,可也无人承认我是上海人。我第一次到上海是1928年,从北京回扬州时经过上海;第二次到上海是1937年,第三次是1949年上海解放后。从此在上海落户,估计可能终老此地了。人家老了都回乡探望(衣锦还乡),我无乡可回,当然也无锦可衣。
有一年去北京开会,曾到当年读过二年书的原江苏小学去探望。老人都已故去,同学们不承认我是校友或同学。只有下榻的民族饭店的一位服务员听我向他要“自来火”(火柴),他不懂,我冲口而出要“取灯”,他懂了,并承认我是北京人,并说我是“老北京”。
我10岁左右时随母亲回南探亲时,外祖父尚在世,外祖母已故;我的祖父、祖母都未见过,祖坟也不知在什么地方。祖父可能名赵武臣,只知道邵伯镇大街(唯一的大街)南头的酱园——赵泰来酱园是他创办的,酱园前店后工场,有酱缸几十只。其他情况一无所知。
父辈们排名均是木字旁,父亲名柏龄、字亮侪,排名第五,故又有人称他“赵五”。父亲有一位哥哥,我称他四伯父,名椿龄。有一位弟弟称他六叔父,名棣龄,都是秀才,都是“教书匠”,不会做生意,故而酱园早就关门大吉。其他伯叔我都未见过,也不知他们的名号。我也没有看见过“家谱”,父亲过早中风,从未向我们姐弟们讲过家史。
我父亲第一个妻子姚氏,早故;第二位妻子萧氏,也早故,育一女过继给四伯父领养,名赵兰芳,我见到过,嫁给一位中学教员,姓名忘了。四伯父有一妾育二子,大的名赵骧,次名赵驯。我地下工作时他们都找来过。叔父的儿子我也见过,名字忘了,也是当教员的。另外,堂兄弟见过一二位,因我尚年幼,故也记不得详细情况。但我了解我们这一辈大排行均为马字旁的单名,模糊记得有赵骐、赵骧、赵骥、赵驯等。我姐姐名赵兰清,原名赵駪,她们也是大排行。
赵骧亦名赵襄,是我四伯父的妾所生,旧称“庶出”,学历忘了,比我小10岁左右。抗战后期他到南京找我,要求帮他找个混饭吃的职业。这时我在筹设上海实业银行的南京分行,问他愿否去当练习生?他很高兴,但还在筹备中,他的吃、住成了问题。于是我看他有点文化,毛笔字也还像样,就安排他先在伪调查统计部文书科当个办事员。(本应借此搜集到一些情报资料,可是傀儡“草台班子”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文件,我这个打算不能对他明说,故作用不大,却给他背了“黑锅”。解放后他在银行工作,没有人来找我“外调”,大概问题不大)
赵骧的弟弟赵驯,自己投考伪海军(或海事)学校,学会操纵、修理汽轮机、锅炉,在船上当“老柜”。解放前随招商局的船到了台湾,不久即设法回到内地,仍做这类技术工作。有一年他携妻来上海看病,住浦东大楼招待所(在延安路),找到我见面一、二次,据说在沧州或德州当机械工程师,仍是汽轮机、锅炉老本行,生活还不差。以后就没再联系过。
据公孙〔4〕后来的婆婆说,我祖辈原也住镇江大港镇,与她家同宗。大概从我祖父起才迁居邵伯。
我母亲家在邵伯镇大街北首,故名“北头”。她家是镇上的大地主,因运河常闹水灾,故房子地基比运河堤还高,是有名的“徐家大楼”,现在早已拆掉。外祖父小时候见过,不知其名及社会职业是什么,家人称三太爷。外祖母蒋氏未见过。我母亲大排行第三,故四姨母、六姨母、八姨母都呼她三姐姐,其实四姨母是堂姊妹。这三个姨母我都见过。四姨父朱耀东是宝应人,清末举人,辛亥革命后在北洋政府当过财政部次长;六姨父是商人,家庭早已破落;八姨父是中医。我也都见过。
我母亲的亲哥哥大排行第四,我称他四舅舅,名徐庭瑶(或徐庭义)。亲弟弟的名字忘了,字汉甫,记不全了,叫他七舅舅。他俩都留学日本,都曾参加过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四舅舅回国后一度当过法院院长或庭长,后来不工作,在家吸鸦片,是个大烟鬼。四舅舅死时在扬州,因遗产问题曾打官司,叫我当证人。我未发表一言,我认为他们都不对。
七舅舅在国民党政府当官,他与中华民国驻日本大使蒋作宾、国民党中央委员邵元冲〔5〕等国民党元老是连襟,他们的妻子都是湖南人。七舅父的长子名徐之伦,上海交通大学水利工程毕业后留学美国,回国后在南京教书。他弟妹有六、七人,其中有个在铁道部工作的妹妹是中共党员。
七舅父抗战前不久死于镇江的江苏省立医院,当时任国民政府主计处的官员。我母亲有一位哥哥、一位弟弟、二位妹妹,都是同父同母的,我都见到过。
我父亲有点书呆子气,公孙说她婆婆的父亲,当年与我父亲同时中举,后来分配在山东当县官,大概是贪官,所以较富有。她们老家在镇江大港,公孙说她的婆婆见过我父亲,他们都可能参加过康、梁的维新党,搞过“公车上书”〔6〕。当我母亲未进京前,父亲他们都住在扬州会馆等会馆里。扬州会馆在宣武门外菜市口,那是个兼有刑场作用的地方。谭嗣同〔7〕被杀害大概就在那里。我上小学时,学校就在菜市口南面北半截胡同江苏会馆内。
1945年,我们华中分局联络部刚成立时,部长扬帆〔8〕命令我到前沿地带考察对白区的交通情况,我到过邵伯最前线;但没有想到找什么亲戚,那时可能还有人在世,如今与我同辈的人恐怕已难觅了。
我虽然到过邵伯,但未定居过,故现在邵伯虽然还算“原籍”,却丝毫没有故乡之感了。相反我很惦念北京宣外(或称“宣南”),可是也没有人承认我是北京人了。
我平生未出国门一步,今生想也未必还有出国可能,我是中国人就得了,道地的“土包子”。
2004年6月6日,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开辟第二战场即诺曼底登陆60年纪念日,也是我和洪英结婚62周年纪念日。大砥、小范约我们去扬州一游,结果洪英未去,我们三个去了,但当晚便返沪,未去邵伯镇。
注 释
〔1〕永光寺中街,位于北京宣武区东北部,南北走向,因街内有永光寺而得名。永光寺始建年代无考,在元为大万寿寺。永光东街北起方壶斋胡同,南至椿树下头条,1965年将永光寺北街和永光寺中街合并,改为永光街。自元代以后,这里多有历史名人居住,原15号曾为清代浙江会馆,街中部曾有重庆会馆。
〔2〕科举制度为隋以后各封建王朝通过考试选拔官吏的制度,由于分科取士而得名。明清两朝主要考经义,以《四书》、《五经》的文句为题,规定文章格式为八股文。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一度改变科举办法,废止八股,变法失败后复旧。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推行学校教育,科举制度被废除。
〔3〕我记得我母亲“属蛇”,照我母亲生我时年龄较大推算,我母亲应生于1881年,生我时为34岁。父亲属虎,与母亲年龄相差较大,故推算应出生在1866年,我出生时他已经48岁。1895年参加北京会试时为29岁。1928年父亲去世,按推算应为62岁。
〔4〕公孙洁如(1926-2003),我弟弟赵子晖的妻子。她在世时,曾说她现在的婆婆曾见到过我的父亲,因她父亲是和我父亲同年中举的。当时这位老人还神智清楚,故很想与公孙同去看她,采访一点旧闻。但不幸她后来早于公孙去世。殊深遗憾。
〔5〕邵元冲(1888-1936),浙江绍兴人。早年加入同盟会,辛亥革命后任上海《民国新闻》总编辑。1913年参加湖口反袁起义,后曾任孙中山大元帅府秘书、黄埔军校政治教官。后任国民党中央执委会青年部长、立法院代理院长。西安事变中受枪伤,死于医院。
〔6〕公车上书,1895年(清光绪二十一年)4月清政府在甲午战争中失败,派李鸿章赴日本签订了马关条约,引起全国人民的反对。5月2日,康有为联合各省在北京会试的举人一千三百余人签名上书,提出拒签和约,迁都抗战,变法图强三项主张。史称“公车上书”(“公车”为举人入京应试的代称)。
〔7〕谭嗣同(1865-1898),湖南浏阳人,中国维新派政治家、思想家。1896年参与戊戌变法,后被捕下狱,与林旭、杨锐、刘光第、杨深秀、康广仁等同时被杀于菜市口。史称戊戌六君子。
〔8〕扬帆(1911-2003),原名石蕴华,江苏常熟人。1932年考上北京大学文理学院,不久加入中国共产党。1938年后任新四军政委项英的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