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17年的最后一天,最让人振奋的,不是回忆中的十八岁,也不是可能更糟的2018,而是伊朗全国断网,民变四起的消息。 当地时间28日,伊朗第二大城市马什哈德爆发大规模反政府示威游行,包括妇女在内的伊朗群众走上街头,表达对当局不满。之后,游行迅速蔓延至多个城市。示威群众高呼口号: “毛拉无耻,滚出伊朗 打倒高物价 处死鲁哈尼,处死独裁者 我们为伊朗牺牲,而不是为加沙和黎巴嫩 忘掉叙利亚,关心伊朗。” …… 叙利亚人民起义反对阿萨德政权以来,由于俄国、伊朗以及某些国家的硬挺,阿萨德年复一年苟延残喘,而其中趁乱崛起的ISIS,更是为叙利亚带来了深重的灾难。阿萨德并不会比ISIS仁慈多少——这个从已经曝光的生化武器消灭对手甚至平民就已经明证。在获悉美国即将对阿萨德政权直接军事打击的情况下,已经无力支撑战争,希望保住颜面的普京知难而退,已经撤军。依然在用军队支持阿萨德的,只剩下伊朗。 除了出兵叙利亚,伊朗还出兵参与了也门的内战。这个当今屈指可数的政教合一的落后国家,从两伊战争开始就奋战不止,周边都是需要“虽远必诛”的敌人。就经济实力而言,其实伊朗一场战争都支撑不住,不要说两场。再加上国际社会的封锁,国内的经济形势可想而知。本周风起云涌,走向街头的民变,就是在这样要民生、要民主的背景下开始的。 事件发端 2017年12月28日,伊朗德黑兰警察总长侯赛因·拉希米宣布,将不再逮捕和起诉不遵守伊斯兰着装标准的人士。这意味着,自伊朗伊斯兰共和国成立以来强迫妇女佩戴头巾的法令被废除了。正是在同一天,在伊朗第二城市和保守派据点马什哈德(Mashhad),突然爆发了激烈的反政府示威游行。随后,游行迅速蔓延至内沙布尔(Nishabur)、卡什马尔(Kashmar)、沙赫鲁德(Shahrud)、比尔詹德(Birjand)、瑙沙赫尔(Nowshahr)和亚兹德(Yazd)等地。 正如伊朗国内媒体不得不承认的那样,反政府游行示威的根本原因和基本诉求是经济的。具体来讲,伊朗人民对于长期以来高物价、高失业率和经济萧条的不满是这次游行示威活动的导火索。不过起初点燃这根导火索的人,却不是反对神权统治的反对派力量,而是伊朗毛拉统治集团内部的保守派。也就是说,反政府游行示威最初是由保守派组织的。他们企图利用人们对经济状况和贫富差距的不满,打击改革派鲁哈尼领导的现政府。所以我们看到,游行示威首先爆发于保守派聚集的马什哈德,并且在这一天的游行当中可以看到或听到直接针对鲁哈尼而非哈梅内伊的抗议标语和口号,如“处死鲁哈尼,处死独裁者”。 但是,随着越来越多包括妇女在内的伊朗民众参与进来,游行示威却出乎保守派意料地失控了。保守派原本只是希望通过操纵民意来给鲁哈尼和改革派一点颜色瞧瞧,但结果却如火星一样点燃了伊朗社会矛盾的干柴堆。于是,人民积蓄已久的怒火熊熊燃起,不仅将鲁哈尼政府而且也将包括保守派在内的整个伊朗神权专制政权烧了起来。而各色反对派力量也趁机参与其中,企图用自己的政治诉求引导民众,打击伊斯兰共和国。甚至巴列维王朝余孽也跳了出来,呼喊口号、招摇撞骗,作出一副“百姓无不怀念我大巴列维”的丑态。 所以我们看到,在游行当中出现的,不仅有保守派所乐见的反鲁哈尼口号,而且还有质疑毛拉统治和伊朗对外扩张政策的口号:“毛拉无耻,滚出伊朗”、“我们为伊朗牺牲,而不是为加沙和黎巴嫩”和“忘掉叙利亚,关心伊朗”。饥寒交迫的伊朗人民,再也不希望为愚蠢的宗教圣战和伊斯兰僧侣们的扩张野心做出牺牲了。 12月29日,反政府游行示威不仅在东北部地区持续进行,而且进一步地蔓延到包括设拉子、大不里士、伊斯法罕和东库尔德斯坦在内的伊朗西部地区。这样一来,已与毛拉政权武装斗争多年的库尔德人卷入了这次反政府风潮。 此外,29日的抗议活动不仅规模扩大,而且人们的口号和行动也变得越来越激烈。正是在这一天,抗议群众第一次喊出了“真主党去死”、“无耻哈梅内伊,滚出伊朗”和“不要伊斯兰共和国”等直接否定神权统治秩序的口号。在许多地方,人们还焚毁了哈梅内伊的画像。也正是在这一天,一名参加抗议活动的伊朗妇女公然蔑视伊斯兰教法,不带头巾,站在街头挥舞白色旗帜,一时间成为游行示威的标志性人物。 可以说正是在29日,游行示威发生了质变,从一场主要由经济原因产生的抗议活动转变为直接否定现行政治秩序、直接否定伊朗伊斯兰共和国的带有革命性质的运动。 12月30日,游行示威浪潮未有丝毫减弱,反而扩大到了伊朗军警严密设防的首都德黑兰和伊朗全境。德黑兰大学的学生也参与进来,与伊朗军警发生了激烈冲突。愈演愈烈的游行浪潮令毛拉们胆战心惊,他们觉得,再不采取断然措施,用无数烈士鲜血换来的伊朗伊斯兰共和国恐怕将面临粘重滴威胁。 于是在这一天,毛拉政权一面组织起拥护政权的反游行,一面下令军警特宪力量进一步加大镇压力度。由于许多警察拒绝向游行群众开枪,镇压任务便主要由革命卫队和巴斯基民兵执行。这些伊斯兰僧侣豢养的爪牙,企图用警棍、催泪瓦斯、水枪和橡皮子弹将游行示威强行压制下去。但事与愿违,抗议群众不仅没有害怕恐惧,反而勇敢地与伊斯兰军警力量搏斗。结果,游行规模和激烈程度不但没有减小,反而越发扩大。 在一些地方,由于军警力量的镇压造成了民众的流血伤亡。这进一步刺激了民众情绪,于是在包括德黑兰在内的伊朗各地,民众不只举行和平示威、撕毁和焚烧哈梅内伊画像,还冲击政府大楼和警察局,纵火焚烧军政机关。同一天,包括库工党分支在内的库区各主要政党,纷纷发表声明,号召人民团结起来,争取自由。于是,抗议活动终于从游行转变为暴动。 当日,伊朗官方表示,由于空气污染,德黑兰市内所有学校将于12月31日封闭。 虽然伊朗官方一如既往地怒斥12月28日以来的反政府示威游行是外国势力操纵的阴谋活动,但唯物辩证法告诉我们,决定事物变化的是内因而非外因。当然,伊斯兰僧侣们满脑子封建神学,并不晓得辩证法的真理,因此高举外因决定论的大旗也就情有可原了。虽然如此,我们还是有必要分析一下伊朗之外的美国和俄国对于伊斯兰共和国的局势会有怎样的考量。 美国是伊朗的敌人,这毋庸置疑。所以,美国希望伊朗乱,继而削弱伊斯兰共和国。不过,美国却并不一定愿意伊朗天下大乱。因为伊朗一旦陷入土崩瓦解的乱局,美国必然被搅进去。这对于客观上在叙利亚和伊拉克捉襟见肘、主观上不愿被中东泥沼过分消耗实力的美国来讲,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那伊朗到底怕不怕美国呢? 怕,为什么呢?奥巴马时期伊朗几乎触碰红线(在伊朗,总统隶属于神权领袖。同理,政府军隶属总统,总统隶属神权领袖。因此,神权领袖既直接领导伊斯兰革命卫队,也间接领导政府军。同时伊朗的伊斯兰革命卫队武器装备、人数上都优先于政府军),伊朗强硬派总统内贾德坚持发展核武器,大量科学家和政要被以色列暗杀(频率之高已经不能称为暗杀了),伊朗已经在战争边缘了。 突然,内贾德黯然下台,新总统上台就和奥巴马达成了伊朗核协议既取消核武器换取经济宽松。奥巴马引以为傲的政治遗产,却被川普废除。很明显,现任神权领袖哈梅内伊退缩了,他愿意牺牲自己忠诚的总统换取美国的饶恕。可是,遇上川普这个不讲道理的新总统,背信弃义,撕毁协议坚持要打。 对于俄国人来讲,虽然他们与德黑兰是朋友,但是却也乐见伊朗的削弱。因为这样一来,会加强俄国对于阿萨德政权的控制力,同时也遏制伊朗与俄国争夺中东势力范围的势头。当然,和美国人一样,莫斯科也不希望伊朗大乱。因为这样一来,为了扶持阿萨德政权,俄国不得不投入更多的军事力量。而近期俄国人的撤军行为表明,莫斯科方面在对叙利亚的军援方面已无法维持此前规模,更遑论加大投入了。 因此,无论美国还是俄国,都不愿意见到伊斯兰共和国的垮台。 在谈完外部因素后,我们回过头来看看这次游行示威本身。虽然示威群众的口号和行为都很激烈,但他们的愿景是伊斯兰共和国的和平垮台,并不希望看到内战和武斗。可希望归希望,毛拉们是不可能轻而易举交出手中权力的,更遑论和平夺权了。可以想见,为了维护既得利益和手中的权力,伊斯兰共和国的僧侣们一定会尽其所能地严厉镇压。作为回应,人民的情绪也有可能进一步激化。因此,这次游行示威很可能如同一条隧道一般,在它的尽头,是血雨腥风。 伊斯兰共和国何去何从? 真实的伊朗 YSL革命前,伊朗的经济还不错。对民众的补贴充足,国民在中东的生活水平很高,YSL法典完全没有法律效应。只不过就是伊朗的国王无法无天,他本人完全不受法律约束,到处违法乱纪。所以就有了后来的伊朗***革命,伊朗王也在这次革命中倒台。 霍梅尼掌权后提出“不要东方,也不要西方,只要伊斯兰”的外交政策,以及“自给自足,闭关自守”的经济指导方针,让伊朗在国际社会中更是孤立无援。即使坐拥大量石油天然气资源,奈何开采不出来,连环效应导致外汇短缺,进口原材料供应中断,设备的零配件短缺,在本来就受到巨大破坏的经济基础上又是雪上加霜。 但是很多行业被禁,开始实施“国有化计划”,银行、保险、采矿等大中型企业全部收归国有,而国营企业由于管理不善、经营乏术,开工率不足50%甚至只有20%~30%,不仅不能为国家带来财富,反而需要每年财政进行大量补贴。 军队也受到打击,很多经验丰富的军官被清洗,霍梅尼为了控制军队,又在军队里安插了神职人员做思想工作。但还是不放心,建立了伊郎***革命卫队,一个类似德国党卫军的军事组织,他们完全由霍梅尼接管,主要负责敏感机关的卫戍任务。两伊战争中有被宗教洗脑的伊朗青年,手拉着手喊着“真主万岁”冲向伊拉克人的阵地,最终的下场可想而知,除了给伊拉克人添加战绩,什么胜利都没得到。 伊朗的整体发展水平感觉大概就是中国90年代的样子,西方世界的经济制裁让他们的石油只能向少数国家出口。这些措施导致经济停滞了20年。仅从人均GDP来看,1979年伊朗人均GDP是2314美元,革命后直到2004年才稳定在2369美元以上,革命前后的差距都不止20年。 一直以来,伊朗在经济上受到西方制裁,所以新政权主动扛起反美大旗,霍梅尼开始发动“伊斯兰文化革命”,提出“精神(意识形态)先于物质,革命不是为了填饱肚子,而是为了YSL”。在军队、政府机关、学校进行大清洗,排斥一切非伊斯兰文化的意识形态。对内进行针对西方遗留文化的大清洗活动。 禁止西方音乐,尤其是美国的,不许麦当劳、KFC等洋快餐……也不过圣诞节,但这个不是抵制,而是基督教不到2%。禁止民众收看外国的电视频道。 2015年11月,在领袖和政府授意下,伊朗爆发反美宣传,各地均举行了大规模反美游行,这这么严峻的形势下,讽刺的是,一家肯德基却悄然开张,引起了市民的关注。许多昨天还誓言抵制美货的群众,不讲政治地前往就餐,当局弄巧成拙被打脸后很没面子。第二天,这家餐厅被关门。 虽然伊朗禁止了国际正规餐饮品牌的进入,却怎样也阻止不了国内形形色色“山寨品牌”的疯狂滋长。“怎德基”(ZFC)、“麦氏当劳”(Mash Donald’s)、“必胜帽”(Pizza Hat)……各种打着擦边球的西式快餐店在伊朗的大街小巷不时可见。很多部门对此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伊朗的明天 一个接触近代文明不到几十年,神权的影响依然无可匹敌的旧文明体系中,要施行西方成熟的现代体系,伊朗也遇到了极大的挫折。尤其是在宪政没有建立起来,权力制衡的体系尚不完备的情况下,虽然在白色革命后, 经济建设、文化发展的成就有目共睹,但是随之而来的社会阶层分化、贫富差距加大、贪污腐败越演越烈等,造成了底层民众和知识分子阶层的极大不满。巴列维国王尽管制定了民主的路线图,但是他的思维显然还停留在修修补补的反腐和打虎阶段,最终导致了在民众中本来就有极大影响的宗教极端势力的卷土重来,一举窃国。 从那个时候开始,伊朗的现代化进程就事实上停止了。我想今天伊朗人民走上街头的举动,事实上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耳光。当年是你们选择了让教主霍梅尼回来,相信了他的蓝图,四十年来,这个苦果终于吞不下去了。尤其是当年支持霍梅尼的那些知识分子,到了张不开嘴的时候,肠子都快悔青。 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也许最能理解伊朗人。人民当然还有重新选择的机会,只是这个重新选择的代价,是那么的巨大。四十年,一代人都已盖上了棺材板。巴列维王朝有很多的缺点,但它好歹是朝着正确的方向。而在霍梅尼们手里,已经不是要不要民主的问题,而是活着还是死去的问题。 事实上,阿拉伯会不会有春天,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因为只要伊斯兰的背景没有彻底退去,要走上现代国家的道路就几乎是不可能。全世界伊斯兰国家唯一的成功的世俗化的例子,土耳其,也已经大踏步的后退,甚至已经开始使用教令代替法律。前路如何,可想而知。 但我们仍然应该报以掌声和希望。哪怕这个过程依然会是漫长而曲折。毕竟巴列维王朝短暂的辉煌告诉伊朗人民,只要方向对了,经历曲折之后,还可以到达彼岸。 可要是方向错了,吃一堑之后,还有一堑。几十年一堑,一堑几十年。哪怕短暂的甜蜜,终究等来的是黑暗。 但无论最终结果如何,这次岁末年初的抗议事件宣告了伊斯兰神权共和国的死刑。 新年来临,伊朗动荡已经进入第五天。一个现代化或半现代化国家,是很难靠中世纪的意识形态来维持统治的。反过来说,一个中世纪的意识形态要维持统治,就只能把社会拉回中世纪的状态:封闭、保守、愚昧。社会形态必须和意识形态匹配,才能做到长治久安。 (责任编辑:晓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