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农村地下教会的蔓延和发展引起人们广泛关注和讨论。他们往往以基督教为外衣,实际上却严重颠覆基督教教义,简直是现代版太平天国式“基督教”。 出于实用和迷信而信教 在苏北D村调查家庭教会,完全是个偶然。 进村的第三天下午,被访者因有急事,突然结束离开。4个人闲来无事,就随机找村民聊天,一个叫潘梅的妇女在家门口没说几句,便讲起了信教经历。 潘梅以前患有鼻窦炎,每当病情发作便会头疼,有时甚至全身不舒服。潘梅先后去了县市多家大医院,反复治疗也无效果。一嫂子知晓此事,便向她传扬信教好处。既然患难的人都进了教会且看起来不错,天天吃药打针无论花多少钱也不见效,信一下不要钱的耶稣为什么不可以呢。 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潘梅进了教会,积极参加教会活动,她感觉身体好了些,混沌的心理产生了对宗教的好感。2005年,潘梅家计紧张,她就托人在南京找了家工厂,收拾妥当后准备第二天出发。没想到出门那天,家里养的8只鸭子突然趴下,任凭怎么驱赶都站不起来。这些鸭子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为何她只是决定暂不信教就出了事。她突然间感觉到对神不忠的莫名恐惧。 那天刚好是周三,教会照例要做祷告,她赶紧到教会祷告并忏悔,希望神不要怪罪她的鸭子。等她祷告回来,家里鸭子竟然正常,她认为神在对她警示,自己不该出去打工,于是就留下来,更热烈地信教。 D村还有很多或者因病因贫和天灾人祸信教,或者是因祈求家人平安而信教的故事。当然也有特殊原因,如有个妇女,第一胎生了女儿,她极其想要生个儿子,邻居就劝她到教会祷告,没想到后来果然生个儿子,她觉得这个儿子是神的恩赐,专门定制一面锦旗送到教会,不仅逢人就夸儿子的“天命”,而且也进了教会,且带上4岁的女儿。 信教的故事林林总总,信教的主体却是妇女和老人,据知情人透露,D村有70%~80%的人都信教。现在D村不少妇女老人都养成进教会的习惯,家人(包括自己)身体不好的,家庭矛盾不休的,现实生活受挫的,都会到教会洗涤内心,念念经、做做祷告。 受村庄信教氛围的影响,教会扩张速度很快,现在20~30岁的人也会信教,他们平时去南方打工,一到节假日回来,都会去教会祷告。家家信教的后果是,有些小孩很早就受教义濡染,心智成熟后就成为笃信的教徒,村民也极易将生活本身迷信化,对奇迹或变故进行神化解释。 有个30多岁的教徒“做见证”时说,她年轻时曾一度困惑和迷茫。乡村路灯为了节约,平时都不开。有天晚上她走夜路,突然路灯全部亮了,顿时眼前一片光明,她坚信是神的指示,带她走出光明,勇往直前。 教会的发展与纷争 D村是普通的农业型村庄,在村的人多是妇女儿童老人,村民主要靠打工和种田来谋生。对于在村的老弱妇孺来说,公共文化生活的缺乏实在是件要命的事。 有老人反映说,在家里待久了,不仅浑身疼痛,还会憋屈和烦闷。但去村里走走,又为无人可聊天、无地可坐下而失落,还是要无奈地回家。D村的红白喜事上也会有歌舞和小曲,但那些露肩膀、露肚脐,甚至有淫歌艳舞露天表演,尚有羞耻感的妇女老人不屑观看。 D村最早信教的人叫刘祥,他今年71岁,信教40多年。开始信教是因为妻子失去理智,说哭就哭,说笑就笑,有时说见到了鬼。刘在亲戚的介绍下,偷偷陪妻子信教,不久,刘自己也信教了,开始他们还偶有聚会。 D村所在的S县于1950年就成立了“三自”教会,在各乡镇片区有负责人,50人以下不设教堂,只设立祈祷组联系点。凭借执着的信念、灵活的策略及秘密的机制,刘祥度过了艰难时期。1988年国家恢复宗教信仰自由,S县的地下教会打着“三自”的名义暗地里传播。S县统计的全县信徒有10万人,其实还有很多教会没有上报。我们在D村调查的4个教会只是规模较大,还有一些分散流动的聚会点,只有刘祥的教会经过上级认可。 刘祥1988年到邻村学习,那里有个20多人的教会,因为对负责人的脾气、做事看不惯,另外,刘觉得负责人讲授的不合真理(其实是刘与负责人争夺领导权失败)。一个月后他就回家,随后找到另一个教会。教会发展到30多人时,“奉献”开始增多,遂设立会计、保管员,当时经常有撬“奉献”箱偷钱的情况,没过多久该教会宣告解散。 刘祥待了几个月后,又开始在家里搞教徒聚会。邻村的村长批块地给刘祥,主要是他的家属也信教。然后,刘祥鼓励信徒“奉献”和家属捐赠,很快集资上来7000多元,并盖起3间房屋。他的二次组教成功了! 因为有正规场所,又有村长支持,刘祥的教会发展很快。刘祥为了扩大影响,积极支持村庄公共事务,还帮忙村里做宣传。在农业税时代,村里下达任务,刘祥要求信徒带头交,赢得村干部赞誉。 1993年,刘祥的教会得到宗教部门的批准,主要是他所从事传教活动正常,且规模比较大。 但他的教会后来也出现了分裂,教会内部争夺权力,有骨干人员带走了一批人,成立新的教会。前后有两批人自立门户,总共带走100多人。 分裂的教会相互不来往,刘祥说,“忠诚的信徒,拉也拉不走,就算出去了也会再回来。要是去了其他的教会,神不会保佑他的”。 教会的邪教化倾向 刘祥最自豪之处在于,他的教堂及设备全是教徒的“奉献”,教堂每年还向县“三自”交300元,宗教局交300元。他的教会有100多信徒,每年的“奉献”就有1万多元。每到年底的时候,打工的人回来,教堂也会暗示要“奉献”,每次至少要20~30元。 村民对教会邪教化的认识是从不断的“奉献”开始的。有些老婆婆本就家庭困难,她们省吃俭用,每次聚会都要5块、10块的奉献,甚至会偷家里钱,家属因此很反对,觉得教会在骗钱蒙人。有的教会信徒不稳定,有人信了一段时间就不再去,与教会要求奉献有很大关系。 D村有个教徒后来退出主要缘于奉献。他说,“信教的每次聚会都要带钱去,就是骗钱的,没钱不让你去。什么好事都说是神在保佑,有病上医院治好了,也认为是神治好的,到教会去放鞭,感谢神,说如果教会不保佑他,病就治不好。他们挨家做工作,劝人去求神,说神能保佑一家平安。实际神在哪里?也看不到,交钱就是骗人”。 钱梅7年前与全能神搅和在了一起,她曾经帮全能神信徒印册子。她的侄子发现了宣传册,告诉了刘祥,刘祥遂向上级部门举报。县领导的处理是,撕了相关的文本材料,并找钱梅谈话,看她态度不错,就把她放回去。 钱梅回去后又走上原路,她把一部分书籍私藏了起来,被传道员徐洋发现,并打电话举报。钱梅又表示自己悔改了,向当地的宗教领导人写了保证书。其实,徐洋举报钱梅与内部权力争夺有关。 公安机构很重视打击邪教,但要抓邪教徒并不是易事,常常是教会头目之争,才会带来举报和发现。只有天天看圣经,体会很深的堂委才能分辨邪教,只听不看的人很容易上当。 真正的邪教如果不“地上化”,很难发现证据,主要是其活动极其隐秘。他们做礼拜的仪式是: (1)信徒进教堂后朝西跪下,做祷告,相当于一次精神洗礼,让信徒们的心安宁下来,聆听神的教诲,祷告时间可长可短,一般几分钟。 (2)找个地方坐下,集体唱诗,由领唱员带着大家一起唱,印有专门的册子,大概持续一个小时。 (3)祷告,大家都跪下来向神念祷告词。 (4)做见证以及奉献,感受到神恩的信徒们向神奉献。信徒在奉献之前向大家陈述自己所蒙受的神恩,如神保佑度过了难关,给了自己何种启示。 (5)布道、传道者引经据典,给大家解读圣经,并通过现实生活引导教育大家,布道过程持续一个小时。 (6)再次做祷告,礼拜结束。 教会的活动很不公开,不接受上级监督,也少与其他教会交流,做见证环节极易神化信教或者再迷信化,有时甚至会邪教化。另外,讲解的圣经本身,也有很强的随意性和引导性,容易滋生邪教生长空间,上述的将奉献与信仰挂钩也易敛财。对于那些不识字、资历浅的教徒来说,很难觉察出传教的真伪,他们又因现实困境,急于获得保佑而信教,因此很容易被邪教鼓动,误入歧途。 D村的邪教组织除宣扬反动思想,也有发展教徒的任务,发展到一定教徒后有回扣,初始信邪教者还会得点化妆品。有些人因此没日没夜地传教,被他们鼓动的人不顾农业生产,平时到处流窜,长期不回家,带来的是家庭破裂、妻离子散。如果真信上邪教,陷进去很难出来,只有被打击的命运。 教会也会偶尔“地上化”。2012年底,正是社会上流传的“世界末日”到来时间,D村有些神秘的教会开始活跃,他们散发小册子,到处给人讲“世界末日”,说“现在是国度时代,不是耶稣时代”。 得益于民众的举报,派出所抓捕了一个邪教小头目。自此之后,有些教会更加隐秘化,不仅不再公开传教,而且聚会也很神秘。 教会充斥的农村未来 在调查行将结束的那天,我们采访了一位60多岁的老党员。他不无忧虑地说,到处都有教会,有病不去医院,求神保佑,有的本来小病,硬是给拖成死病。教会发展教徒,挨家挨户做工作,一天到晚找我老伴,进行各种传教活动。我老伴身体不好,肚子里长了肿瘤,差一点命都送掉了。我送她到医院,检查出肿瘤,做完手术就好了,之后再劝她也不信。神能把她的肿瘤拿掉?可惜的是,老党员的经历及告诫在村庄中并不占主流。 有个不信教的村民说,村里基督教派太多,他也分不清哪个正哪个邪,自己平时又忙,是否信教以后再说。我们还在为他的半信半疑庆幸时,没想到他继续说,母亲在世的时候,经常有人来劝,她后来又患了胃癌,有时还伤风感冒,劝的人就更多了,说是祷告一下就好。身体不好了,有人说能保你平安,保你不死,你能不信吗?何况还有人经常说信教的好处。 知是非、辨正邪的村民不少,但基层组织本身的治理涣散,为正邪难分的农村教会发展提供了很大空间,其未来影响尚待观察。 (责任编辑:晓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