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家渡 素有“沪西小上海”之称。上海老一辈的爷爷奶奶们都知道曹家渡,相比之下,“曹家渡”这个名词对年纪较轻的上海人来说就比较陌生了。曹家渡位于静安区西北部,东起胶州路,西到长宁路、江苏路,南临武定西路、新闸路,北至长寿路、安远路,面积约1.5平方公里。
曹家渡是上海西区的一个中心,苏州河从它北面流过,或许很早以前苏州河在这里有渡口,又因以“曹”姓人口为主,才称之为“曹家渡”的。 曹家渡以一个圆形街坊为中心,分别有五条马路连接东西南北的道路,所以又叫“五角场”。因为上海东面也有“五角场”,为了区分,西面的叫曹家渡五角场,东面的叫江湾五角场。 我们还应该记住这五条马路的名字: 长宁路,往西通往中山公园(以前叫兆丰花园); 长寿路,往东一直到大自鸣钟接天目路到北火车站(新中国成立前,沪西的大自鸣钟很有名,那里纱厂多,工人运动也常发生在这里); 万航渡路(过去叫梵皇渡路),此路贯穿曹家渡,往南到静安寺,往北到华东政法学院(新中国成立前为圣约翰大学),一下子又变为两条了; 最后一条在长宁路边上,叫长宁支路,通中山公园后门,长宁支路上有个菜场当时也很有名。 这样,五条马路连接着曹家渡圆心,就成了五角场了。 ) 当年,曹家渡在西区是一个很重要的交通枢纽。那年月公交路线也并不多,曹家渡却一下子占了六条,而且都是设为起点或终点的,只有94路公共汽车是路过的。 上世纪六十年代,曹家渡是非常繁华的,我在这里先报一下当时的商店和设施:在中心的大圆盘中有五金店、新华书店、邮局、状元楼、棉布店、健民西药店、绸布店、三民浴室、大新照相馆等;周围的有三阳泰南货店、鼎和祥文具店、沪西电影院、开开百货商店、华光影剧院、万航渡路地段医院、长寿路联合诊所等等;还有附近的苏州河、三官堂、三官堂桥(横跨苏州河的木头桥),苏州河北有活鸡市场…… 五十几年过去了,打开记忆的阀门,旧时印象竟如此流水般涌出,化作一幕幕景象在眼帘划过。 20年前的曹家渡街景 在很小的时候我(指本文原作者黄阿忠,下同)就随父母由西站(兆丰花园西面,沪杭铁路沿线的一个车站),搬迁到曹家渡。那时的曹家渡建筑大多为砖木结构,极为简易,但人口集中,人气极旺,别说是节假日,就连平时也是非常热闹的。 这里的住房条件大都没有煤卫设备,故烧饭要生煤球炉,上厕所要用马桶夜壶。从三四年级开始,妈妈就叫我早上起床生煤球炉。冬季天亮得迟,六点敲过天刚露曦光,我就拎上炉子,拿废纸、柴片、煤球,开始工作。先点火烧废纸做引火,后放柴爿,柴要架空,这样容易点燃。柴着火燃烧旺时放煤球,此时先放半爿头煤球易着。煤炉点燃纸,柴煤有烟,烟先浓,渐稀淡,而后弥散。煤球炉轻烟飘悠之时正与晨光相遇。袅袅炊烟空中漫舞,与砖瓦房舍相合,极富诗情。 是时踱步木头搭建的三管堂桥,望船泊两岸,晨雾薄烟,缭绕又生画意。如若遇上河边灯泡厂的炉子点着,炉火红映蓝天,火焰四起舞翩翩,便给诗化的苏州河又添一景。 三官堂(曹家渡)木桥老照片 父亲是木匠,时有在工作中断了铁钉,令我去曹家渡五金店买一寸钉两寸钉之事。从我家沿长寿路去五角场,路不远,十分钟内定到达。途中要经过一个小道观(通常大家称它为小庙),道观不大,也就一小屋,平房黑瓦,屋檐下有牌匾,上面写有道观名字,现已记不清叫什么了。小庙门口一块白墙照壁,上面画有一个比真人还高大的八卦图,图形的一黑一白中间一“S”隔断。这个“S”好像有旋转吸力似的,大人吓孩子说会把小孩吸入。我也害怕,因此,每次经过这里时,总是以最快的速度穿过。而后没几年,这个小道观就拆移了,也不知道搬到什么地方了,但这黑白相交的八卦图却深深地映入了我幼小的脑袋。 每年的春节前,父亲总要安排我们兄弟几个去曹家渡“三民浴室”洗澡。那年月,去“混堂”汏浴是很奢侈的。一般情况下,夏天冲冲擦擦对付,而冬天一般洗洗脚,揩揩身完事。只有过年了,是一定要到浴室去洗澡的,所谓干干净净迎新年。 三民浴室在曹家渡是比较有名的,每到过年前夕,往往人满为患,有时候要排很长时间才能进去。浴室的建筑有民国元素的风格,门窗是彩色玻璃镶嵌,很好看,就连名字也是民国时期遗留的。进浴室有一小厅候浴,一个卖筹子的柜台,后面挂一价目表。高档的在二楼,沿木楼梯上去,有单间的,供应茶点,浴池也是相应配套的。楼下分两档,价格高一点,座位相对宽大些,也泡茶。还有就是大众的,也是最低档的,位子比较挤,而且擦干身体后就要催你赶快离开,以便下一波人进来。 我们选择的是大众的,也就是最低档次的。买了竹片的筹码进门,服务员便迎上招呼,非常热情。服务员的身上总是搭着一块白色的浴巾,手上提根很长的木杆,顶上安有一个铜叉。找位子坐下,从棉袄罩衫绒线衫棉毛衫到卫生裤一件件脱掉,服务员会一件件全套在木杆上,一下子叉到上面的木勾子上。因为人多,有时会叉到离你位子很远的地方,洗浴后把衣服叉还给你,永远不会搞错。 洗澡的程序,一般是先入大池浸泡,然后再进行冲洗。大浴池里热气腾腾,池壁四边坐满了浸泡的人,人多的时候还要“插蜡烛”,站立在浴池中,等有人离开再坐下。我们常常带丝瓜筋相互擦背,有时用毛巾裹在手上擦洗,最后,在小盆里洗刷或淋浴。我非常珍惜这个洗澡的机会。因此,一个程序走完,又回过来跳入大池浸一会儿,再冲洗。有时里面热得吃不消了,会到门口凉快后再进去,用的时间又往往比别人多。 出浴后,服务员会准确无误地甩你一块毛巾,让你擦干,然后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但是,不消一支烟的功夫,服务员就会很勤快地又扔一块干毛巾给你,不断地提示你,洗完了,赶快离席吧。穿好衣服出门,忽然感到寒风有了暖意。 十一岁那年春节前,天特别的冷,学校已经放寒假了。那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姐姐早下班来我家,离开时,悄悄地塞给我一元钱,说是给我过年零用。我欣喜若狂。要知道,那时候一块洋钿,好买很多东西。 我拿了钱,立马就往曹家渡跑去。先去食品商店买枣泥糕。枣泥糕是我平时最向往的零食,今天有了钱,非得先开吃它了。枣泥糕品种很多,最便宜的是四分一小块,有糯米纸包着,比较贵的要一角,糕里面嵌有核桃肉,那就更好吃了。我挑了四分的,吃出一脸的幸福。接着又选择了一个我最想去的地方——新华书店。 曹家渡新华书店是我常逛的地方,也常常叫营业员从柜台里拿出一本本书翻看(那时书店没有开架的书可以自由翻阅)。但我总是光看不买,以至于营业员都已经认识了这个常来光顾的小鬼,发展到最后,看到我就不再肯答理我了。所以,每次我进书店,都只能隔着玻璃柜浏览封面,解解眼馋。今天,我有钱了,所以很神气地走进了书店。 快过年了,大家忙着备年货,店中生意也很清淡,营业员披着棉大衣,缩在一角。我手上捏着钱,特意露出一点点,好让他们看到,也就是告诉他们,今天我是来买书的。我招呼营业员过来,一本换一本的看。为了做好这单生意,营业员开始还很有耐心地配合,可她见我好像没完没了,不免就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我也察觉到了,这才选择了我喜欢的两本“闲书”(妈妈把除教科书以外的书统称为“闲书”,她认为只有教科书读了才有用)。我喜欢画画,所以选了一本《动物画参考》,像是一本工具书,书中有许多各种动物的动作,可以用来临摹;另外一本是薄薄的《木偶奇遇记》,那是因为小说一号人物匹诺曹的缘故。那两本书的价格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动物画参考》0.17元,《木偶奇遇记》0.23元。 当我兴高采烈地走回到家时,发现问题了。妈妈不知怎么获取的我得到一元钱的情报,她面带愠色站在门口拦住我问: “姐姐给你的钱呢?” “去曹家渡买东西用掉了。”我老实坦白说。妈妈没想到我那么神速地把钱买东西了,于是追问,买了什么东西?剩余的钱呢?我拿出两本书和余下的钱给了母亲。她没料到竟然是把钱都花在她最不愿意看到的“闲书”上了,坚决地说:“把两本书去退掉!” 我家兄弟姐妹多,家中开销拮据,妈妈常把我们额外所得收缴,贴补家用,我是知道这种情况的,现在,我无法抵拒妈妈的命令,拿着书又回到了曹家渡新华书店。书店根本不可能收回已售出的书本,我只好捧着书站在书店门口,希望有人能从我的手中把这两本书买走。天很冷,我哆哆嗦嗦地靠在边上,望着在我面前匆匆走过的人群。人们根本没有理会这个在一旁的小孩,我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站在风里,划了一根火柴,灭了,又划了一根,企盼着,眼眶含着没掉落的泪水。 直到万家灯火时,我望见父亲走了过来,一声不响,拉着我的手回到家里。大家默默地吃着饭,也不再问今天退书的情况,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从此,我拥有了从曹家渡新华书店买来的两本“闲书”,也是两本永远藏在我的心中的书。 (责任编辑:晓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