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区内原来中纺机的老厂房正在改造中
口袋公园放在大的环境系统当中看,小小的口袋公园就像一个个微型的节点,串起更多的毛细血管,成为整个城市自然网络和人与人交流的网络。这些外部空间网络中的小点,就像中医的针灸一样,把城市的每个“穴位”激活、疏通,活化原来一些可能已经堵塞的“动脉”,让城市的有机体更加健康,并朝着促进人和自然有机互动、实现人和人有效交流的状态去发展,进而培养社区的精神,“这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情”。 家住老西门的邵老太,今年年前去外地亲戚家小住了几个月后,回到住了几十年的曹家街,下了地铁,从熟悉的出口出来,突然有些恍惚:老弄堂边上的那栋两层楼怎么不见了?反倒多了块狭长的绿地出来,高的树矮的树,错落有致地栽在花坛里。低矮的小黄杨,在春天里欢快地吐着新叶,鲜嫩得相当讨喜,玫红色的杜鹃花开得正艳。靠近曹家街弄堂门口的这头,一条半圆形的休闲步道向绿地内延伸,形成了一块休憩区域,上面简单固定了3张休闲座椅,还安装了小型的户外健身器材。 春日暖阳里,曾经的老邻居们,有的坐着“嘎讪胡”,有的在健身器材上扭腰、拉伸筋骨,好不热闹。回到老弄堂的邵老太很快就加入了聊天健身的队伍里。邵老太和她的老伙伴们固执地把这块位于复兴东路中华路拐角口的小绿地“冠名”为“曹家街小花园”,他们并不知道,在景观设计师的眼里,这是上海这个城市空间里典型的一个“口袋公园”。 口袋公园,迷你公园、袖珍公园、街心绿地,无论用哪个名词来称呼,近年来这样的公共开放空间就像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悄悄然地落地,见缝插针地点缀在上海的街角巷尾、写字楼周边和创意园区里。 这些星星点点分布的“口袋公园”,在高密度的高楼大厦之间,就如同一块块小绿洲一般,形成小小的生态循环系统,既调节城市气候的温度,也调节都市里人心的温度。 绿色解药:老城厢变“游乐场” “口袋公园”是个形象的名字,袖珍是它最大的特点。世界上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口袋公园——佩雷公园诞生于美国纽约,就是在这个高密度城市的拥挤和紧张的生活节奏下应运而生的。 “曹家街小花园”有500多平方米,佩雷公园比它还小,是块占地仅仅390平方米的长方形的空间,三面环墙,一面向大街开放。当年的设计师采用了水幕、树阵和可移动座椅等设计元素,进行简单空间组织的同时又不乏亮点——尽头6米高的水幕瀑布流水潺潺,流水声掩盖了城市的喧嚣,让人亲近自然,为喧哗的曼哈顿地区提供了一个安静的绿色角落。 但规模上的袖珍并不影响口袋公园的功能,它的使用强度和受欢迎程度颇让人惊讶,纽约中央公园每年的接待量为4人次/平方米,而佩雷公园却达到了每年128人次/平方米。 没有人统计过“曹家街小花园”的使用频率,但每天早上五六点开始,早起的老人便从这里开始迎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到了午后,除了周边社区的老人,大多是带娃出来晒太阳的“老少组合”和“亲子组合”,大人们侃侃育儿经,孩童们互相打闹间便很快熟识了。 晚间六七点更是“游园”的高峰,吃过晚饭,除了休息锻炼,更是个“嘎讪胡”的好时候。一直要到晚上九十点,人们才慢慢散去。 尽管设计上没有那么完美极致,但对曹家街这块小型绿地来说,实用和便利才是它最好的注脚。从天亮到天黑,只要不是刮风下雨天,什么时候来都找得到伴,丝毫不用担心它的人气。住得远的近的,周边一圈的居民总爱来转转,并没有人深究这块绿地叫什么名字,是怎么来的。 有次听老邻居们七嘴八舌地聊起,邵老太这才晓得,原本绿地上这幢存在了将近二十年的两层楼建筑是个违法建筑。去年年底拆违以后,考虑到附近的老城厢旧里老年人多,休闲空间少,黄浦区便将这块地方改造成街心花园,健身器材是后来听了居委会和居民意见再加上的。 自打去年年底这块休闲空间完工以后,住在曹家街的周建和陈爱玉夫妇,就不爱再走上七八分钟路程去复兴东路河南南路口的小桃园绿地了。“家门口多少便当呀,啥辰光想出来就出来咯,全是弄堂里的老邻居一起!小桃园面积大一点,就是没有健身器材。”陈爱玉道,“再大点的公园,复兴公园、淮海公园、蓬莱公园这些,那都是要坐车去的,阿拉周末或者节假日才会去逛逛”。 尽管是块并不宽敞的活动空间,但这块袖珍绿地人气火爆的程度,和黄浦区那些“网红”美食一样,“高峰时期”使用健身器材可是要排队的。周建说:“弄堂旧里本来居住条件就不富裕,有些住‘后客堂’、‘中客堂’的人屋子里是晒不到太阳的,更向往家门口有个休息交流的公共空间;腿脚不便的残疾人更不用说了。” 庇护心灵:都市里的一个庇护所 类似曹家街这种“改换门庭”见缝插针为市民提供活动空间的做法,正在上海各区上演。 江湾镇新市北路1501弄小区内新建的2300多平方米的公共绿地,同样是拆除存量违建后改头换面的,和曹家街的小花园差不多同期改造完成。只有居住在此的最早一批住户才清楚,原先这里的违建从上世纪90年代起就存在,几乎与小区“同龄”,长期出租给一个海蜇皮加工厂作为厂房使用。工人生产居住都在里面,不仅安全和消防隐患巨大,而且进进出出声音相当嘈杂。脏兮兮的环境也让居民们头疼不已,特别是到了夏天,海蜇皮加工厂的异味四处飘散,引得苍蝇乱飞,周边几栋楼的住户不得不窗门紧闭。 而今,经过同济大学景观工程设计院的专门设计,这里变成一个简约实用的开放空间,颇有些小清新的味道。长方形的城市绿地一面是通体刷成浅绿、上面间隔勾勒着卡通动物的围墙,两面是铁锈色的栅栏,另外一面“开门迎客”。曲线型的橡胶健身步道穿越整个空间,外圈栽着高树,中圈矮一些,到了内圈则是一些小型的低矮灌木和花草,从远景到中景再到近景渐次拉近,设计语言颇为讲究。在其中错落分布的,还有3块休息区,一是挂着火红灯笼的亭廊,还有以黑石凳和白色石材形成的两处座椅区,这三块又全部用流畅的线条相连。不像传统公园的老派设计,这里没有山水园林的小家碧玉,中心区域借鉴了日式庭院的枯山水设计理念,用石块象征山峦,用白沙象征湖海,用线条表示水纹,宛如一副留白的山水画卷。 社区里有了这个“口袋公园”,90多岁的顾娇娥老人不用再拄着拐杖慢悠悠走上二十来分钟去隔壁的江湾公园,家里人不用担心她路上有点什么磕磕碰碰;年轻的爸爸小薛有了就近“遛娃”的好去处,围墙上惟妙惟肖的动物世界成了他儿子的最爱。 和曹家街不同的是,来这里休息和活动的年轻人明显多得多。 租住于此的白领女孩林颖,总是在每天晚上7点半以后下楼,在公共绿地的健身步道上慢跑。这个时间点,老人小孩们差不多都要回家了,给年轻人们腾出了更多的运动空间,快走的、慢跑的、压腿下腰的,一派热闹景象。一来二去,林颖和几个常来健身的小伙伴混熟了,大家便加了微信,互相督促健身减肥。让她最高兴的,倒并不是有了绿地,而是除了在公司,家门口还能交到些志同道合的朋友。 “我喜欢上海,我觉得快慢相间才是这座城市独特的魅力。‘魔都’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地铁好像一趟趟地走永远都不会间断,银行、超市里永远都要排队,大家的脚步永远都那么快。”这个江西妹子懒懒地倚在公共绿地的廊架上,看着漫步的老人、健身的年轻人和嬉戏的孩童,“但每次来到这里,速度就自然而然地慢下来。大家都有各自的安身之所,不觉得孤独,也暂时忘记了工作生活的烦恼。这时候脑子里总会蹦出来一个词:海纳百川”。 更有意思的是,自从新市北路1501弄建起了这个小花园,小区里的30多位阿姨爷叔自发形成了一支志愿者队伍,自行维护游园秩序,劝诫不文明游园行为。“上海人细节上的精致让我觉得生活特别真实,很安全。” 很多人觉得,“那些转角遇到的绿地、公园,给人们带来的不仅是和自然的亲近,也把熟悉不熟悉的人拉得更近了。” 开放密码:走向多元的创意空间 除了规划和绿化部门专门建设的口袋公园,近几年来,上海的一些产业园区和创意空间,也在相关部门的鼓励之下,自觉不自觉地向公众开放了,无形中见缝插针式的“口袋公园”正成为一种理念、一种时尚。 设计规划精致、内部相当安全、气质上有些内敛的创意园区,原本是各类企业的集聚之地,透露着一种天然的独立性。而它们的开放,把内部的空间“贡献”出来,拱手与社区共享,好比打破了传统的安全边界,改变了企业和所在社区之间、公司白领和周边居民及路人之间几无“瓜葛”的面貌。这种现象颇耐人寻味,就像一颗刚萌芽的种子,让人体会到初生的宝贵和有趣。 长阳路1687号,曾经的中国纺织机械厂,过去见证了中国纺织机械产业的辉煌;如今唤作长阳创谷,属于杨浦中部一个重大的城市更新项目,官方试图在此构建一个地标性的创新创意街区。现在的长阳创谷同样忙碌,不同于过去的是,创业者和白领们敲击键盘的声响替代了过去机械隆隆的轰鸣之声。 从中纺机的老厂房到现在的创新创意街区,在新的“入驻者”们看来,空间改变的不仅是功能,更是一种“气质”,而开放性,是其背后一道必不可少的逻辑。“创客,过客,一样欢迎。”长阳创谷的总经理奚荣庆这样说道。 尽管老厂房的更新尚处于进行时,但这里至少已有3块绿地成型:一是长阳路大门口两条平行车道相夹形成的一片数百平米的绿地,二是完全保留的原中纺机7000平方米大草坪,以及在创意空间中北部打造的一个“长阳果园”。 用于纺织机械生产的老厂房,建筑造型是硬朗、无趣且相似的,少有灵动之感。而那三块绿地,就是三个“口袋公园”融入到整个创意空间里,由南向北串联起一栋栋建筑。“人们来到长阳创谷,从看到门口几百平的绿地走到里面几千平的大草坪,首先是视野上豁然开朗;然后再从安静的空间跨入果园这样一个可采摘可互动的‘动区’,又是另外一种不同的体验。”长阳创谷年轻的女设计师韩亚芳说,这样的设计让看上去刻板的空间变得可以亲近。 随着天气渐暖,长阳路大门口的绿地已经涨了不少社区的“粉丝”。如果说建口袋公园是见缝插针,那市民们享用这些开放式空间也可谓见缝插针。有了“家门口”的绿地,附近的小区居民不用走上个一两站路去公园,也不用在小区里“抢地盘”。 新移植不久的香樟树已经开始在这个春天吐露新芽,翠绿的草地和曲折的休闲步道分隔相间。此处精心打造的休闲座椅还能看出“工业遗存”的影子——老厂房里的桁架被原封不动地拆下来,也不刻意修饰,连上面的载重吨数、编号都保留下来,翻转过来后变成底座,添上木制的椅面,长长地错落横亘在长阳路大门前的这块绿地上,成了周边社区居民歇脚落座的好地方。 在“长阳果园”里,一片四五千平方的土地被翻整一新,种上了苹果、枇杷、柑橘、果石榴、樱桃等八种果树,原先中纺机厂内一棵原生杨梅树也被“动迁”至此。今年3月的植树节,果树已经被长阳创谷的一些企业“认领”,成为企业和社区的亲子教育基地,最近已经开始结果的樱桃树让所有人都激动万分。 在新的“入驻者”眼里,无论是工厂里的桁车桁架,还是一棵老树,这些历史保留和改造透出的,是城市更新的一种必需的温度和厚度。温度里是生活气息和活力,厚度里则是上海过去历史的传承延续。 健康城市:激活城市有机体 根据绿化部门数据,到2020年,本市公园数量将从现在的160多座增加到300座,市民出门500米就有公园。 “放在大的环境系统当中看,小小的口袋公园就像一个个微型的节点,串起更多的毛细血管,成为整个城市自然网络和人与人交流的网络。这些外部空间网络中的小点,就像中医的针灸一样,把城市的每个‘穴位’激活、疏通,活化原来一些可能已经堵塞的‘动脉’,让城市的有机体更加健康,并朝着促进人和自然有机互动、实现人和人有效交流的状态去发展,进而培养社区的精神,这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情。”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学者刘悦来对高密度城市发展口袋公园给予如是评价。 现如今,在闵行、普陀等区域,政府管理部门还在探索“绿道+口袋公园”的模式,主动地用绿道这种线形的绿色开敞空间,像穿珍珠项链一样,将星星点点分布在各处的公园绿地、城市规划区、风景民胜区、历史古迹和居住区等串联起来,沟通联结城市的整体绿色网络。 以闵行区为例,“十三五”期间每年还将新建五六个对口袋公园,改造五六个现有的口袋公园。对城市绿地的打造将更加精细化,每个口袋公园都会有花卉的主题和特色景观小品,比如冬有蜡梅、春有桃李、夏有荷莲、秋有甜桂,市民经由绿道穿行其中便可移步换景。 “原来我们好像单纯是为了建绿地而建绿地,但现在越来越看重城市公共空间和公众的互动体验,要让市民看得见又要走得进去。”闵行区绿化和市容管理局副局长蔡金发说:“通过特色主题的营造和增加亭廊、座椅、健身器材、儿童游乐设施,相信城市的口袋公园会让市民坐得下来,逗留得更长。” “无论是规划、建筑,还是城市更新,只有获得居民们的认同,容纳居民的想象、激发居民的参与,才能获得在地的生命。”刘悦来说,“这背后人的价值和社区价值的展现才是最精彩的,也代表着一座城市的温度”。 (责任编辑:日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