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点多,我坐着从芝加哥市区直达奥黑尔国际机场的蓝线,还剩1/3的路程。车厢里的人不多不少,有好几个和我一样拖着箱子要去赶飞机的游人。 三个邋里邋遢的黑人,前前后后抖来抖去跳上了车。我在手机上跟美国英国的留学生同学正在分享最近国外的不安全事件。怀念祖国的同时,我垂下的目光看着这几个奇奇怪怪的黑人随着地铁的来回摇动,在车厢里四处乱晃。心里想着,千万不要招惹他们。 7点半多,三个黑人男性终于要下车,前前后后站在离我很近的一个门旁。前面两个人前脚已经下了车,最后的一个作势也要下车,突然他又折回来,从我还在打字的手里狠狠地抢走了我的手机。我使劲想攥住,却被他抠破了右手中指。然后,他飞奔下了地铁。 我惊愕地在地铁里大叫,周围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而车门很快就要关上。我随着下了地铁,手指的疼痛和寒风的冰冷让我来不及思考,甚至眼泪也凝固在眼眶。 我在站台上大叫,“They took my phone!”(他们抢走了我的手机!)一个白人男性用纯净的蓝色眼眸看着我,转身追了出去,三个黑人前前后后的背影重叠在一起飞奔在出口外的电梯上。 身边还站着要去另一个方向的两个黑人,其中一个把手机借给了我,让我用他的手机开启“查找我的iPhone”功能。我随即开启了iPhone的丢失模式锁定手机。地铁的监管人员是个胖胖的白人女性,她直接拨打了警察的电话。另一位刚进站要去机场、白领模样的黑人女性从她精致的手提包里拿出了酒精帮我的手指伤口消毒。 我突然想到自己是拿着护照、站在北美、读研究生、20岁出头的一个中国女性。在这片陌生而遥远的土地上,我已经迎来了它的第一个秋天。在全球化如此迅速的今天,我竟对建立联系如此无能为力。我能够联系到同学和国内家人的唯一方式——手机,已经被芝加哥的黑人抢走了。 就算是身边另外两个黑人帮助我定位、锁定我的手机,我却发现自己不能够忍住颤抖,不能够忍住对黑人的偏见,不能够停止对整个美国安全问题的怀疑。我的恐惧让我的胃紧紧地缩成一团,让我感到恶心头晕。 十分钟后,一个亚洲男性从这个站台进来,看着依旧站在站台上等着警察手足无措的我,问“What happened?”(发生什么了?) 我想永远也不会忘记他之后说的一席话,他说: 如果他们要什么,你就给他们。他们要手机,你就给他们。他们要钱包,你就给他们。如果你今天丢的不是手机,那很可能就是命。 八点多,警察抓住了三个黑人男性中的一名。其中一个女警察带着拖着行李的我,到地铁站外确认他是否是抢我手机的那位。她没有让我靠近那位男性,而是让我站在较远处指认,那个黑人满脑扎着小辫,他靠在警车上,歪着一边头呆滞地玩着自己的头发。 我莫名感到恶心,跟女警察说,应该不是,是另外一个人。她说,这个黑人说另外两个人本来是一起的,可是跑走了。 “我还要赶飞机,如果手机追不回来,我就要去机场了。” “你需要我送你去机场吗?你现在赶地铁很可能来不及。” “需要,谢谢。非常感谢。” 就这样,在芝加哥度过的最后一个早上,我坐上了芝加哥警察的警车。这位女警察询问了我的基本情况,得知我三天旅行的结束却发生了这样的事,她表示遗憾和抱歉。在警察黑漆漆、坚硬、光滑的座椅上,我看着路边飞驰的景色,竟然感到了这天早上唯一的一丝心安。 等到我终于回到华盛顿,这两天,每当我一个人在路上走路,迎面走来的黑人或是身后的黑人都会让我不由得想要打颤。我好像没有办法忘记被抢那一瞬间对方的狠、快、毫无来由。伤痕好像在结疤,可是却再也改变不了我和这片土地之间的距离。 在去芝加哥前,我在华盛顿的DCA机场拍了照片。到了芝加哥后,我也在奥黑尔国际机场拍下了这张插满各国国旗、仿佛张开双臂欢迎友人的机场照片。我还清晰地记得自己到达芝加哥拖着行李箱面对如此友好的“欢迎”开心拍照的样子。 转眼间,我所有在芝加哥拍摄的美好照片都随着我在地铁上公然被抢的手机消失不见了。 留下的是无法忘记的恐惧与担忧,我有一种预感,它会在我未来的美帝研究生生涯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我要小心。 从这一切发生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无论将来我会有多大的成就、成为多么出色或多么渺小的人,我的家永远都是我的祖国。 中国,无论她在外国人眼里如何,她给我温暖,给我安全,给我保护。 在第一个离开祖国的十一,我想她。我感谢她。我想念所有曾经的温暖与美好。 在中国,我无忧无虑、健康成长了二十多年。而眼前,是我选择的一条留美求学路,我会坚强勇敢地走下去。 我也不知道伤痕是否真的会过去。 但我其实也不在乎。
因为会伤害我们的,从来都不是真正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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