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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唱老三届》知青返城后……(3)

时间:2020-09-02来源:生活文摘 作者:肖复兴 点击:
同桌的你 作者:肖复兴 夏天说来就来了,今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更热。大约因为今年是知青上山下乡三十年的缘故,小学同学有三十年没有见面,热情竟然比天气还要热,破天荒竟发起一次聚会,而且把凡是在北京的老同学都召集起来,一锅烩在了世界公园里。热热闹

 
同桌的你
 
作者:肖复兴

 

      夏天说来就来了,今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更热。大约因为今年是知青上山下乡三十年的缘故,小学同学有三十年没有见面,热情竟然比天气还要热,破天荒竟发起一次聚会,而且把凡是在北京的老同学都召集起来,一锅烩在了世界公园里。热热闹闹的气氛,一下子把三十年的距离缩短了。虽然那么多年没见了,还是一眼或几眼就能够认出来。 
 
      老姚挨着个又是握手又是拥抱的,一圈热烈下来,方才想起同桌小萍没来。一问,说是通知到她了,她也一口答应要来的,等等吧!可一直等到聚会散了,也没见到小萍。 
 
      老姚心里有些怅然,如果不是这次聚会,也许老姚还不至于那么想见到小萍。偏偏见到那么多同学,惟独没能见到她,想见到她的念头一下子越发强烈起来。他握着同学抄给他的一个电话号码,第二天上午就给小萍挂了一个电话。是公共电话,但人和小萍很熟,告诉我小萍上班去了,你晚上再打个电话来。
 

      越没接上线,心里越是没着没落。小萍和老姚是小学三年级到六年级的同桌,那时,老姚调皮得很,老师特意让她坐在他的旁边帮助我。那年冬天,老姚在学校里踢球踢破了教室的玻璃,老师找家长,吓得老姚没敢回家,大半夜了还在大街上转悠,饿得够呛。做梦也没有想到,小萍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小萍拉着老姚先到夜宵店吃了一大碗馄饨、几个火烧,可能老姚狼吞虎咽的劲儿,让小萍看着忍不住直笑,笑得老姚有点儿不好意思。小萍发现了,说你快吃吧,我不看你了!便自己对着玻璃窗吹着哈气,用小手在哈气上画着小猫小狗的图案。画得可滑稽了,她吹着哈气的样子也滑稽得很,鼓着小嘴像小鱼,逗得老姚一时忘了自己惹的祸,忍不住望着玻璃窗笑,小萍便也笑,两个人咯咯都笑起来,此起彼伏的,惹得四周的人都不住看他们两人,看玻璃窗上的哈气。然后,小萍陪老姚回家,要不那一晚上爸爸的鞋底子肯定挨上了。可是,小萍却为此挨了她母亲的—顿打。 
 
      那晚上的事,一直到现在记忆犹新。小学时的友情纯真得像婴儿的眼泪一样透明。老姚再心里一直把小萍当做最好的朋友。 
 
      “文化大革命”爆发之后,有人在她家门口贴了一张大字报,我才知道她的母亲在解放前当过舞女。一天的下午,红卫兵挥.舞着皮带闯进大院,皮带挥下去,将她的母亲和她一起打倒在地。朋儿以后,没人再敢理小萍,仿佛她和她母亲都是舞女一样。我很为她不平,我们毕竟是朋友,我悄悄地和她说话,她却总是远远地躲我,怕因为她而使我受连累。她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小姑娘。 
 
      后来,老姚到北大荒插队,小萍的母亲被赶回老家的乡下,让她跟着母亲一起走,她说什么就是不走,就是不迁户口。有好长一段时间,街道办事处那帮整她和她母亲的小脚侦缉队,天天找她的麻烦,要她迁户口走人。最后,弄得她没办法,她找了一个年龄大她好多的工人,草草地结了婚。那时,讲究出身,有这样一个根正苗红的丈夫做保障,那帮小脚侦缉队才不再找她的麻烦,她才留在了北京,后来在一家街道工厂工作。想想她的命运,真是让人感慨。 

 
      记得第一次队北大荒回北京探亲,老姚在大街上曾经看见过小萍一次。她推着自行车,车座后面坐着她的孩子。她显得很苍老,他们没有多说什么话,但老姚看出来,她的心里充满无言的悲伤。从此她搬家,老姚工作频繁调动,他们断了音讯。老姚有时想,如果没有“文化大革命”,他们的友情也许会像清澈的流水绵绵长长地流到今天呢。 
 
      晚上,老姚给小萍又打了个电话。这回终于接到了小萍的电话,但老姚一点儿也听不出她的声音了,而且也没有他那样的热情,陌生的声音像是离得老远老远。老姚希望能够见上一面,小萍说她很忙,就算了吧。老姚一再坚持,又激动地说起那个童年的晚上那馄饨、那火烧、那玻璃窗上的哈气……那话说得有些激动,跳跃着感晴色彩,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有些感动,可对方的话筒半天没传过来声音。 
 
      老姚一下子愣在那里,怕她是把电话给放下了吧,禁不住“喂!喂”叫了好几声,话筒里才传来她的话。真怕她一口拒绝,说她早忘了那些陈年芝麻烂谷子之类的话,那可就太伤他的自尊了。但她同意了,明天中午到花市大街新开张的金伦大厦门口见面。毕竟是童年的友情,不是冬天吹在玻璃窗上的哈气一会儿就消失了的。 
 
      第二天中午,老姚准时来到金伦大厦门前。他想会一眼就认出小萍来的,前天在世界公园里不是一眼认出好多上学时并不熟悉的同学吗?现在还能想象出小萍那时候的样子来,尤其是对着玻璃吹哈气,鼓着小嘴像小鱼一样的样子,好像就在眼前。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没见小萍的面,也没见有一个女人在门口有丝毫等人的意思。那天中午可真热,晒得老姚早就出了一身汗,满头冒油。开始的兴奋劲儿,让位于焦急,他等得着急不行了,凡是进出大厦的四十岁左右的女人,他都要格外注意,伸长了脖子多瞅几眼,甚至走上前去看看,惹得人家以为我好像要有什么企图似的。一直等到下午三点多了,也没有看见小萍的影子。 
 
      后来,别的同学告诉老姚,小萍看见他去了,只是她没有上前叫他。那天在金伦大厦门口有个卖冰棍汽水的就是小萍。老姚竟一点也没有注意到。自从一年多前下了岗,她就是这样摆个小摊子,到了夏天卖冰棍汽水,到了冬天卖糖葫芦。 

 
      第二天老姚再去大厦,门口没有卖冰棍汽水的。老姚还是没有找到小萍。老姚想我恐怕是找不到她了。过去的一切过去了,不会像是翻过去的书,可以重头再看一遍的。 
 
      附
 
      如今,老姚也下岗了。他没有像当年小萍一样出去干点儿什么活。他的孩子大学毕业,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收入颇丰,他犯不上出去再卖一把老骨头挣命。 
 
      他再也没见过小萍。偶尔之间,他会想起小萍,想起小萍当年在花市大街金伦大厦前卖冰棍汽水的情景,会自我解嘲地想,现在我也去那里卖冰棍汽水都不行了,因为金伦大厦早拆了,现在盖起了搜秀新楼,都快盖到马路牙子上了,以前金伦大厦前能够摆摊子的小广场都没有了。世事沧桑,人生无常,他常会涌起这样的感慨。 


责任编辑:日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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