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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知青:草原二十三年(三)(11)

时间:2019-09-07来源:老知青家园 作者:逍遥 点击:
第九章 苏木会计的记忆 一、从牧场到苏木的演变 1984年,我们牧场由国营牧场转变为了苏木(乡),有干部身份的统统被接收了过去,照拿工资;而我们这些原先的农工却被当做包袱甩掉,与当地牧民一样,享受赎买政策,分畜与分草场到户。当然,草场的所有权还是
      第九章  苏木会计的记忆
 

      一、从牧场到苏木的演变
 
      1984年,我们牧场由国营牧场转变为了苏木(乡),有干部身份的统统被接收了过去,照拿工资;而我们这些原先的农工却被当做包袱甩掉,与当地牧民一样,享受赎买政策,分畜与分草场到户。当然,草场的所有权还是国家的,但把使用权分到了个人手上。原住民和上世纪50年代公私合营以前来的每人分40只羊,草场6平方里;1965年以前来的,每人分30只羊、草场5平方公里;而1965年以后来的,每人分25只羊,草场4平方公里。牛和马也按这种比例分配。牲畜基本按规定的数目分,草场则只是个大概其。这里头有个原因,当时的额仁牧场地广人稀,水草丰美,也就不在乎误差的多少。分配之后,还留有大面积的公用与机动草场,归干部统一调配。以后,随着人口与牲畜的不断增多,草场开始吃紧从而受到普遍重视,遂又有了第二与第三次对草场的分配。
 
      我只参加过第一次分配。像我这种60年代来插队的知青,当时就剩下不多几个了,按人头儿分给我们每人25只羊,3匹马,3头牛,草场4平方里。我的工资原先是每月56块多,老婆子是52块多,这会儿工资、包括福利待遇统统泡了汤,因为已有三个孩子,全家5口人分到125只羊,牛马各15,草场20平方里。内地人一听,准说不少,可我们那儿的一群羊起码一千只左右,一百来只,太可怜了,根本成不了群。我又掏钱买了几十只羊,凑成160只,把牲畜交给和我关系不错的牧民,求他帮着放,与他家的羊群合在一起,刚好是一个整数——400只。
 
      一只羊的放牧费一年大概是10块钱,事先约定好了一年我给他多少工钱,这就叫“苏鲁克”。由于是朋友关系,我没有提供吃穿住与坐骑(马匹),并且仅仅是口头许诺。可按当时蒙古人的习惯,口头许诺也应当一诺胜千金。“苏鲁克”是蒙古语,原意指“畜群”,本身并不指特定的哪种畜群,也没有哪种制度或契约的含义。但在蒙古的某些地区,很早以来就在蒙古人之间,或满、汉人与蒙古人之间流行着牲畜的寄养与代养习惯,这种有偿代牧畜群的行为通称为“苏鲁克”,也叫“放苏鲁克”,或叫做“苏鲁克制度”。一般的“苏鲁克”都是牧主提供吃穿住与坐骑,给的是净工资,到结算时还有另外的奖励。这些都由双方当事人商量着办,有口头的,也有书面的。
 
      我们牧场的前身属于公私合营性质,当年均以牲畜入股,收了私人的畜群变为公家的以后,再重新分配给牧民放牧。当时的政策是按户分配,主要根据劳动力的多寡。公私合营时曾经有个原始记录,因此,这次分畜到户就划为了两块,一块按人头儿分,坐地户也就是当地的原住牧民分得多,后来的外来户分得少;另一块是小头儿,拨出来三万只牲畜,按旧账本记录的比例分配,那些牧主、富牧所占的比例比贫下中牧大多了,这三万只牲畜分给他们的自然就多。
 
      当地最大的牧主之一名叫西瓦,有一定的文化,公私合营时被推选做了私方场长。他家是既按比例也按人头儿分,结果分到手的牲畜全场最多。具体是多少我没问,跟我也没有关系,只知道多得家里人放不过来,只好雇人来放。
 
      西瓦与我的关系一直不错。就这样,他还在私底下向我抱怨,没给够,若按我家原来的牲畜比例,到现在,早该有上万只(头)了……我劝他说,你知足吧,天要下雨谁也拦不住,文革还专政呢!这会儿总比那会儿强吧?他头点得像拨浪鼓,赶紧说,强,强,比那会儿强……
 
      主持分牧到户的是牧场场长,他不是本地人,从乌拉盖调过来没几年。他首先宣布,上面的政策要求改变我们牧场的所有制,前途有两条,一条改制为属于东乌旗管辖的苏木,另一条是改制为由乌拉盖分局管理的牧场。作为牧场以工代干的会计,我也列席了会议,却与参加会议的各个大队的队长不同,我没有发言权。
 
      据我了解,当初兵团把这块儿馅饼从旗里的嘴中夺走,旗里就一直耿耿于怀,但有保卫边疆的国家利益在那儿摆着,也不敢说什么。如今,这块好吃的饼又能回到自己嘴里,当然一百个愿意,从此,就可以大大提高旗里的税收了。为抢夺这块儿肥美的馅饼,旗里努力到自治区和锡盟争取,颇有告状及诉苦的性质,死活不愿意把我们牧场拱手交给分局。而乌拉盖等地区已经划归给了分局,我们牧场仅靠分局,按地理位置,划给分局也理所应当,因此,分局也在力争。最后,这道难题就交到了牧民手里,看他们的意愿如何。
 
      分局与苏木的区别就在于,分局还属于国营体制,只不过实行承包制,把牲畜分到牧民手里,由他们放牧;而苏木是把牲畜彻底分到牧民手里,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儿,谁不愿意?参加会议的又是清一色的贫牧,解放前基本属于赤贫户,他们当然愿意把牲畜彻底分到自己的手上了,所以,他们一致要求牧场变为苏木。
 
      我虽然没有发言权,但在分畜群时也出过主意,主要是在作价上做文章。既然是彻底把牲畜分到手里,自然是有偿的,要给国家交一部分钱,规定是每年秋天收这笔钱,分成15年交。一只羊到秋天已经能买到三十多元,可当时的政策是低作价,定的是最低每只13块,我们当然按最低的定价走。但在订合同时,又不安实际价钱写,偷偷把价钱升上去。例如一只羊实际是13块钱买进,我作价成16块的成本价。以我自己为例,分给我的畜群一共要交四千多块,分成15年还款,每年要交三百多块,总共我等于少交了近一千元。
 
      自从把牲畜分到了手,牧民中逐渐产生两极分化,有的越来越富裕,成为大户,把羊群包出去,叫别人去放苏鲁克,自己则住进房子,享清福的同时顺便照顾下一代;有的甚至到旗里买了房子,从此成为了城里人;而有的人则可劲儿造,耍二流子,最后不得不把羊群卖掉,将到手的最后一笔钱都花得干干净净。
 
      比如东北蒙族加穆萨阿爸的二儿子伯音那,原来就爱串营子,特别喜欢跟我们知青侃山,分牧到户以后,他不再放马,啥也不干,隔三差五往旗里跑,去赌博,去喝酒,兜里没钱就卖羊,最后把家里的羊基本造光了,据说还欠了不少赌债。最后,丢下老婆孩子当和尚去了。我还住在场部的时候,看见他老婆住在一个地窝子里,周围放着十几只山羊,过得挺凄惶。
 
      波音那与我的关系曾经相当不错。可自从我离开草原,对他的境况就基本不了解了。他出家后,有一天突然给我打过来一个电话,说自己目前在泰国,马上就要开始闭关几年了。我还一直心里疑惑,一个那么喜欢玩闹儿的人,怎么会去出家呢?听了兴国的讲述,总算明白了个大概。若是因为信仰的缘故,一切皆空,出家也就出家了。但如果是为逃避自己的责任,就不可取了。也不知道波音那闭关的时候,想起自己抛下的老婆孩子,他的心中有无愧悔?

      三、抡圆酒瓶子的功效
 
      个体户,酒瓶子,打猎,哪儿和哪儿啊!可从1984年以后的那几年,这三组词却与我大有关联。
 
      我成没娘管的孩子,从此要自某生路了。可我有技术,当时找我修话匣子、车之类的已经为数不少。东家给块儿肉,西家送瓶酒,甚至偷偷塞些钱的也不是没有,我当然能凭本事养活一家五口儿。
 
      可想着大批和我一样的不但回到北京,还照旧捧着打不碎的饭碗,只我们几个没远见的,在这里成亲生孩子,举目无亲,处境已经沦落到盲流的地步,心里就凄惶得不行,失落得可以。于是,我约着另一与我情况相近的知青,好几次去东乌旗反映情况,想尽力争取解决我们的身份问题。
 
      我明白,争取需要时间,结果属于未知,总不能张着大嘴、抄着双手干等。在等待处理结果的这段时间,我以老婆子的名义申请注册了个营业执照。我的身份即使可以落实,老婆子未必有戏,她不是知青,成不了国家职工,得跟着原来的农工政策走。
 
      我申请的行业是修理个体户,起了个名儿叫“便民修理部”,主营修理,兼营零配件、油料,属于特种行业。牧场没有飞机、大炮可修,最复杂的不过拖拉机、汽车而已,我又啥都敢招呼,别人不敢练的活儿我都能上手,基本算样样修理活计都拿得起来的主儿,所以,申请手续虽然繁杂,靠着我上上下下人缘儿不错,也都知道我手艺好,执照很快也就办妥了,又根据当时的政策,免了我一年营业税,只交了一个月的管理费。客户我不用发愁,牧场周围,我已经有不少固定客户。一旦有了正式发票,我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干私活儿了,更能够合理地收取报酬。
 
      生意一直可以。按规矩,每年夏天工商局要下来年检,那会儿我们的年检属乌拉盖分局管。
 
      草长高了,花开时节,有一天来了辆小吉普车,下来几个人,先看了看别处,时间将近中午,就到我这儿找饭辙来了。这帮人我都认识,互相挺给面儿。
 
      这回我心里却有点儿发虚,觉着理亏。为啥?我超出了经营范围。
 
      邻居茨楞也是做小本儿生意的,开着个小卖部,前几天,他定了一车啤酒。结果,供货商给他拉来一车外带一拖斗儿,整整多出一倍。大老远拉来了,总不能再拖回去,可他手头儿没那么多钱,就求我替他消化那一拖车啤酒。
 
      抬头不见低头见,也能多赚几个小钱儿,我没有拒绝的理由。那时,啤酒已经卖得差不多了,满院子堆满了啤酒瓶儿,这不是铁证如山吗!
 
      不过我们那儿有句俗话:只要酒瓶子抡圆了,什么都好办。
 
      这几个人能到我这儿落脚儿吃饭,也算瞧得起我,想必不会给我穿小鞋儿。可他们来的实在不是时候,一到夏天,冬季储存的肉食都吃完了,离杀羊的季节还远,让我到哪儿去踅摸肉呢?
 
      来的几个都是爷们儿,我了解爷们儿都好打猎。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我对他们说:今年的雨水特别冲,场部后面大小泡子多了好几处,听说里头有不少野鸭子……
 
      什么,有野鸭子?那咱们去打吧!几个人立刻跳了起来。
 
      开着他们的吉普,一行人风风火火出发了,他们带来一杆猎枪,我家里也有一支自己买的小口径步枪。
 
      没想到这次点儿背,开车转了一大圈儿,泡子倒是不老少,积水也挺深,水鸟儿是不少,个头却都太小,只看到两只野鸭子。碰到这种情况,心气儿首先泄了,几个人胡乱开了几枪,只打中一只。
 
      垂头丧气,提了着那只死鸭子回转我家里。怎么打发这几个人呢?幸亏我家养着20多只鸡,我只好吩咐老婆子杀两只。帮着她杀鸡、拔毛,让她把那只野鸭子和鸡一块炖了,权当野味吧!
 
      又从饭馆借了点儿羊肉,从邻居那儿借了几捆菜,弄了五、六个碟子,四、五个人就着啤酒大嚼了一顿。每一瓶啤酒都是在井水里拔过的,虽比不上冰镇的解气,却也清爽可口。

 

      都说酒瓶子管事儿,此话不虚。只见身后的酒瓶子摞了一堆,几个人前后出溜到了桌子底下。直到下午四、五点钟,才半迷糊着开车走人。
 
      草原上车少,开车即使闭着眼睛也没多大关系,除非阎王老子成心找茬儿,阎王要真盯上了你,就是喝凉水不也得噎死吗!
 
      从此,我再没交过管理费。所以,只要把酒瓶子抡圆了,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
 
      过了些天,是个黄昏,又来了辆吉普,这回换成了税务局。兜了一圈儿,又到我这儿了,也都是我认识的。我是“香名”远溢,都知道迎接他们的不是豺狼,准定有好酒好肉预备着呢!
 
      这回天太晚了,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后,我故伎重演,说要领他们去打野兔子,明天好饱餐一顿高蛋白,他当时就兴奋地点头同意。
 
      野兔子一般白天不出来,都在晚上出没,只有狗能把它们从草丛里轰出来,人则很难发现,这正是打兔子的合适时间。为防再走背字儿,我这回是倾巢出动,把所有的子弹都带上了,共三十九发。
 
      出发的时候天已擦黑,在野地里转了一圈儿,大约晚上八、九点钟,我们终于瞧见了野兔子。
 
      那真是傻东西,纯属自投罗网。它们对车灯的光亮特别好奇,专门爱奔着灯光来,追上了光,一旦被光线罩住,视线中就只有前面的一条路,其它就什么都瞧不见了,只能顺着这条亮道儿往前跑。
 
      为了瞄准,我们减慢了车速。只见那只兔子往前跑了几步,又忽然停住,似乎不知所措了,两只耳朵立起来,将前爪耷拉在胸前……完全一副挨枪子儿的架势!距离它四五十米远时,我扣动了扳机,我听到税务局的那帮人也开了枪,兔子被撂倒了,一阵乱枪响过,都不知道是谁打死的。
 
      不一会儿,又瞧见一只兔子冲进了光线,车跑多快,它跑多快,刹车时,有两人先后开枪,都没打中。这只还不算太白痴,枪响的时候它迅捷地趴在路面,待车的发动机再次响起,它却像上一只一样,不知道往边儿上溜,反而站立起来,做抱拳投降的姿势。杀兔子的能对弱智的俘虏手下留情吗?这兔子只能成为我们的囊中物。
 
      我们在那片草地里转,一直到晚上十二点左右,打了将近三个小时。这次运气实在太好了,大丰收啊,竟然打了二十三只野兔,过足了枪瘾。我们打一只往麻袋里扔一只,不约而同痛快地高叫一声。我估计包括我在内,人的心里藏有杀戮与欺负弱小的天性,否则为什么会有如此的快感呢?
 
      当晚,税务局的几个人去招待所睡觉,约好明日中午来我家吃野兔子肉,不吃不散。
 
      我和老婆子整整干了一夜。将十只留下,准备明天叫他们带走,其余的十三只扒了皮、切成块儿,放在盛满冰凉井水的水桶内,要先把兔子的腥味儿拔出来。我家就两个水桶,这会儿叫兔子肉全占领了。几个小时后,再用开水把兔子肉抄一遍,然后放上作料红烧。
 
      早上八、九点钟,这伙儿人来了,满满两脸盆野兔肉端到了他们眼前,冒着腾腾的热气,香气把整个屋子都淤住了,让人垂涎欲滴,肯定忘了是干吗来的……
 
      酒足饭饱之后,税务局的这几个也叫我摆平了,一夜的工夫没白费。
 
      我后来又干了四年修理,只交过一个月的管理费,税费只是象征性地一年交几十块,其它一概都免。其实,从1985年底,旗里就恢复了我的职工身份,让我以工代干当上了会计,工资也长到六十多元。我以老婆子的名义干修理,很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但既然酒瓶子抡圆了,也就畅通无阻。
 
      回想起那几年,我的生活其实相当滋润。要不是为了几个孩子的上学问题,我是不会回北京的。
 
      …………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日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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