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清香
□吴翼民 还是早春季节,黎明时分,只要一起床,妻子第一要务便是把窗户开了个通透——房间啦、客厅啦、厨房啦、卫生间啦,直至我的书房,皆豁然开朗。是时我已经端坐在书房,正看着书或上着网或构思着创作,料峭的春风倏然溜入,禁不住打了个寒颤,遂用上海话调侃说:“帮帮忙,早饭还没吃,你先让我喝足西北风?”妻子笑回道:“喝点西北风蛮好,洗洗肚肠,清醒清醒脑子啊。” 不唯是新冠肺炎肆虐之时,就是往常日子,让室内保持通风都是妻子每天第一桩要做的事,几十年如一日,从不苟且。初时我臆测上海籍的妻子是不是从小住腻了弄堂里鸽笼样的带有老虎天窗的小阁楼,憋闷久了,恨不得房屋处处是窗、处处通透,是一种逆反心理。然而时间长了,乃悟得这也许是所有上海人的一大习性——“明月清风本无价”嘛,那么好的晨风,为什么不敞怀迎接入室呢?于是几十年来,我皆享受着无价晨风入室的清爽,及至前段时间疫情骤作,媒体一再提醒要开窗通风,我更体味到了妻子的先见之明。 现在我也养成了经常开窗通风的好习惯。这开窗通风啊,还可将街心花园的花树清芬迎入居室,其如春的梅芬、秋的桂香,都是无价的呀。我曾跟妻子辩论开窗通风的得失,说是开了窗不是也有灰尘吗?春季还有遥远北方送来的沙尘暴呢。妻子回应,沙尘暴毕竟是偶尔有之,况且还有窗前的树叶和窗上的绿纱抵挡过滤着哩。我终于服膺——上海太太的视野,不一样。 在我们家,随时洗手洗脸在妻子的硬性规定下也渐成习惯。饭前便后要洗手,这是常识,要不为何现在都不叫厕所而叫洗手间呢?雅且一语中的,被普遍接受,至于有的地方把厕所叫做“听雨轩”和“观瀑楼”,趣则趣,近谑也。有次在南粤,我问路人厕所在哪,年轻的路人很茫然,赶紧纠正为“洗手间”,乃得到了指点。可在我们家,不仅饭前便后,我只要从外面回家,妻子必关照洗手洗脸。不仅如此,我下了电脑要洗手,看了报纸要洗手,做过什么事都得洗手。我又分辩过,说是有的星级饭店特意在房间留一字条:“报纸已经熨烫消毒,请放心阅读”,说明报纸是卫生的呀。她说那针对的是老外,老外习惯舔手,一边吃甜品一边翻阅熨烫消毒过的报纸便无虞啦,寻常的报纸不消毒可是沾满细菌,焉能不洗手?为此,她还一旁监视我,务必洗彻底了,肥皂和洗手液不可或缺,水龙头不可关闭,我说不浪费水吗?她就让我细水长流,如是才达标。我据理反驳过,说是上海做过调查,把刷牙时水龙头开着评为最大的浪费,妻子便反驳说,洗手和刷牙是两回事,洗手要活水不停才正确,刷牙不关龙头确实很浪费的。 出门难免要坐公交。凡与妻偕行,她都会关照,尽量少摸座椅的把手,要摸,衬张餐巾纸,少说话不说话,遇别人开口,避着点,倘若车上碰到咳嗽打喷嚏的乘客,自己转脸或掩口,当然最好是戴口罩。我之前总认为她太过“疙瘩”,经常不以为意,结果时不时会中招,也惹得个咳嗽喷嚏,幸好没有病毒流行,才侥幸躲过。这回大疫来袭,想想还是像妻子那样“疙瘩”点好。 还有经常性的聚餐,一大桌人逸兴遄飞,吆五喝六的,我发现妻子总不大肯下箸,只认作她太过“疙瘩”的脾性,于是经常代劳,替她搛菜,练得个筷功娴熟,仍不大讨巧。妻子的理由是大伙的筷子和汤匙都在盘子里搛啊喝的,不仅觉得有点不卫生,更担心的是唾液传播病菌。当时亦不以为意,经过此次疫情如泰山压顶,乃觉得太太有时“疙瘩”得有理。 娶了个上海太太,我也渐渐改掉了许多不卫生的习惯,比如两天不洗个澡就觉得难受,日子稍长点不换个被子就觉得糙人,只要丽日当空,必将被子垫褥晒个松软,晒得个太阳味蓬然。记得妻子曾跟我说过,她当年下乡插队落户,最牵挂的竟然是上海外公外婆睡的被子,每次回到上海,第一要紧的事就是给老人家拆洗被子,大冬天在后弄堂的水泥板上刷呀洗的,一任手冻得像红萝卜,也务必将布细眼都刷得干干净净方能安心。 责任编辑:日升 (责任编辑:日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