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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字传人,好自为之 ———说说《咬文嚼字》与它的创办者

时间:2019-03-14来源:解放日报《朝花周刊》 作者:陈保平 点击:
今天的纸媒,大概很少有像《咬文嚼字》那样,常常还能搅动一池春水,引发街谈巷议。该刊每年一度发布的十大语文差错十大流行语,既让众多媒体翘首以盼,也会使一些报刊吓出一身冷汗。如去年贸易摩擦报道中的词语误用反击误为反戈一击和最常见的修辞错误360度

今天的纸媒,大概很少有像《咬文嚼字》那样,常常还能“搅动一池春水”,引发街谈巷议。该刊每年一度发布的“十大语文差错”“十大流行语”,既让众多媒体翘首以盼,也会使一些报刊吓出一身冷汗。如去年“贸易摩擦”报道中的词语误用———“反击”误为“反戈一击”和最常见的修辞错误“360度转变”等,都源自一些国内知名媒体,影响之大,波及全国。但这样的差错,“咬”不胜“咬”,究竟是好事还是憾事?
25年前,国家语委原主任许嘉璐先生为《咬文嚼字》创刊写过一篇很长的贺词。他在文中对公开出版物中的语言文字混乱现象表示了深深的担忧。他一方面对以维护中国语言文字纯洁性为己任的《咬文嚼字》表示支持,一方面也直言不讳,对这种靠专家、学者“咬”和“嚼”的作用有多大心存疑虑。他最后希望这本杂志能早日完成任务,“得胜还朝”,“鸣金收兵”。他说:“不能设想,我们这样一个世界上最古老的文明大国,语言文字的混乱状况会永远持续下去。如果《咬文嚼字》‘万岁’,岂不表明我们的工作无效,现状没有改变吗?”
许老先生写这篇文章时,新媒体尚在萌芽中,“两微一端”还没诞生,整个中国社会的文字发布量可能远远低于今天,但他那时的忧患意识与《咬文嚼字》创办者的意图可谓“心有灵犀”,他们都看到了当时“无错不成书”的文化危机,他们试图阻止这种风气的弥漫。虽然知道这种力量可能很微薄,但他们还是想试一试,以此表明这个行业的一些从业人员,在进退失据之间,对中国语言文字仍怀有强烈的敬畏感和责任心。
《咬文嚼字》创刊号
没想到这一试就是25年。《咬文嚼字》和它的创办者不仅经受了传统媒体字雨词风的考验,还面对了新媒体呼啸而来的冲击。但它仍勇立潮头,办得风生水起,在业内和读者中享有广泛的声誉。这样一本装帧简陋、自费订阅为主的小杂志,竟然能自负盈亏,还能赢利,并连续三次得了全国期刊政府奖的提名奖。可以说,这是中国唯一一本以纠错纠偏而独领风骚的杂志。
记得它在创刊时搞过一个“向我开炮”的活动:先是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读者如能在创刊号上发现错别字,正文中一处奖励100元,标题上每处奖励1000元。那是25年前的“含金量”,消息引发轰动效应,可谓先声夺人,未见其刊,先知其名。活动持续了两个月,收到数万条读者意见,扩大了刊物知名度。从第六期起,杂志开设《向我开炮》栏目,得到社会各界好评。如果要为《咬文嚼字》总结几条成功的经验,我想第一条就是“咬文”先咬己,敢把自己放在公众监督之下,用制度保证“自身硬”。
那么第二条就是敢抓“关键少数”。它从1995年起就举办报刊编校质量有奖竞查活动,先从本市主要报纸《解放日报》《文汇报》《新民晚报》入手,让读者找差错给予奖励,然后又开辟《众矢之的》栏目,锁定《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工人日报》《中国青年报》等全国12家著名报纸,检查其中的文字差错并逐月公布检查结果。活动得到被“咬”报纸的大力支持。先是《光明日报》以《感谢广大读者为本报咬文嚼字》为题,转载了“咬嚼”该报的全部内容。继而,《文汇报》发表通讯,对活动作了深入报道。此时批评与对待批评的态度可见一斑。以后,《咬文嚼字》又对央视“春晚”等重要节目,《半月谈》《故事会》《读者》等著名期刊,王蒙、刘心武等著名作家的作品,赵忠祥、倪萍、姜昆等撰写的明星图书一一咬嚼,起到了促进权威媒体、名家名人在纯洁语言文字方面率先垂范的作用。
《咬文嚼字》的了不起,还在于它不是一味地“咬”和“嚼”,编辑部经常举行笔会、研讨班,对如何规范中国语言文字进行课题研究。2003年,他们与有关部门合作,发布了《264组异形词整理表(草案)》。在创刊十周年的庆祝会上,他们又发布了《当代汉语出版物中最常见的100个错别字》。这是他们在数年时间里,在全国调查了100家新闻出版单位的用字情况并且整理了3000本图书、1000册期刊、100份报纸的差错,最后依据出错频率及专家评议编制成此表。公开发布后,它引起社会高度关注,成为众多文化部门学习的材料。2005年,他们又成功创办了“咬文嚼字讲习所”。第一期学员40人,分别来自12个省市的26家报纸杂志、出版社。讲习班深受学员欢迎。一位来自《大河报》的学员说:“我是一个人来的,回去还要讲给其他同事听。大家都相信这样的班是货真价实的,是有东西可学的。”谋划长远,培养队伍,这或许是《咬文嚼字》成功的第三条经验。
现在,只要说到《咬文嚼字》,人们就会想到它的创办者郝铭鉴先生,就像有谁提起郝铭鉴就会谈到《咬文嚼字》一样,仿佛两者是不可分割的。其实,作为资深出版人、总编辑,郝铭鉴先生编过许多重要的图书,如《中国新文学大系》《文艺探索书系》等。或许因长期从事语言文字工作,对汉字这一世界四大古文字唯一的传承充满了敬畏,或许更因为中国社会快速发展所带来的急剧的流动性、躁动感,特别是互联网的兴起,使承载着几千年人类文明的汉字面临着考验:公开出版物的文字差错,商业、网络领域汉字的滥用,社会语文生态的粗鄙化,这一切让郝铭鉴有了危机感。
他曾在《一声长叹:“好尴尬”》一文中记述过一件让他难以释怀的事:某省报业集团在全国招聘,招聘试卷中有一道改别字的题目,应聘者几乎无人过关。据这家集团人力资源部透露,以某省考点为例,取得60分以上的人只有1%,最高分为67分;被判为负分的却有4.6%:大部分人在0分到30分之间,占应聘总人数的61.7%。全国其他省的情况大体相同。没想到的是这道题目竟是郝铭鉴先生1992年设计的,那篇题为《书市散记》的文章长2000字左右,隐藏了100个别字。它本是上海文艺出版社员工内部考试用的,引起媒体关注后,曾刊于《中国新闻报》。郝铭鉴在文中引用了当时的报道:“全社110多名文字编辑、校对人员,包括几位老编审,都按时走进考场,就连因病住院的总编辑江曾培也提前出院‘应考’,实到人数超过了应到人数。考场上没人交头接耳,大家都在埋头答卷,那种认真的气氛不亚于考大学。”郝铭鉴写道:“本人是全社唯一的免考者,负责巡视考场。只看到一位位同仁胸有成竹,面露得色。这场考试揭榜时,90分以上的人高达87%。真没想到,19年前的‘好自信’,如今竟成了‘好尴尬’……如此落差,不免让人有点沉重。”
也许,郝铭鉴先生的苦心孤诣催生了《咬文嚼字》,而这份沉重让他几十年不敢懈怠,在荆棘丛生中杀出一条血路。25年来,在郝先生的带领下,几个年轻的骨干已经成长起来,他们未必有郝老师那么厚实的功底,但一定要有郝老师那份“板凳甘坐十年冷”的志向。在这个看重功利、处处精明的年代,他们能坚守这样一份寂寞、辛苦的事业很不容易。这使我想起几年前看过的一部日本电影《编舟记》,写一个书呆子编词典的故事:在互联网冲击下,日本传统词典项目同样面临腰斩的困境。这家出版社的老、中、青三代人用做卡片的最原始方法,四处寻访,编录新词,寻求变化了的词意,研究最准确的解释。历经十多年,终于出版了一部《大渡海》。他们把词典比作茫茫大海中的舟楫,意思是一个民族的母语如果产生了混乱,人们就会像在大海中茫然四顾,迷失方向。可见,人类文明是有一些共同的东西的。世界上总有一些人对某些事业怀有使命。郝老师10年前就在一篇文章中寄语青年:“汉字能有今天,是和一代又一代汉字传人的努力分不开的。如今汉字的接力棒已经到了我们手里,如何正视汉字的生存现状,提高汉字的文化地位,让汉字绽放出更为灿烂的花朵,这是历史赋予我们的责任。汉字传人,好自为之。”我想,这是勉励,也是警世之言吧。

(刊于2019年3月14日解放日报朝花周刊·综合版)

(责任编辑: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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