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年轻人六年里走遍奉贤区近一半的养老院和三个社区
摄影师拍照时,引来许多老人围观。
在上海奉贤,有这样一群年轻人,他们都是奉贤本地人,80后,从事各行各业的工作,以摄影为共同的爱好。过去六年里,他们走遍奉贤区近一半的养老院和3个社区,给700多位老人免费拍照,并冲印成一张张6寸相片。团队成员郑瑜说:“我们纯粹只想做点好事。” “结婚几十年了,还没拍过合影” 郑瑜拍过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人物是一对老夫妻,倚坐在敬老院的凉亭边上。大妈有些紧张,正襟危坐,左手攥着老伴的手,右手却不知该放在哪里。大爷动作自然,手臂搭在老伴肩上,眼光望向远处。 郑瑜说,他对这张照片并不十分满意。因为拍摄那天,大妈一听说要拍照,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大爷吃力地把她从轮椅上扶起,搀到凉亭坐定,嘴里不停念叨,“咱俩结婚几十年了,还没拍过合影呢!”临按下快门时,郑瑜从取景器里看见,大爷一直在调整那只搭在老伴肩上的手,把她越搂越紧……“这些细微的肢体动作和情绪表达,照片上是看不出来的。” 不过,他们拍下的大多数照片,还是会“自己讲故事的”。在泰日敬老院,一位大妈把自己“压箱底”的唐装拿出来穿上。她说:“这是我最体面的一件了。”临拍照前,老人仔仔细细地把唐装上一颗颗纽扣系上。 在齐贤敬老院,104岁的老奶奶和自己同住养老院的女儿留下珍贵的合影。为了这张照片,女儿特地换上一件鲜红色的外套。 “我来唱戏,你们抓拍吧。”一位老人手舞足蹈地唱了一段沪剧,在照片上留下一个灿烂的笑容和两排洁白的牙齿。 还有一位老人说:“我这一头长发明天就要全部剪掉了,我不舍得。幸亏你们来了,如果以后我想念长发的自己,还能再看看照片。” 瞧,这张照片上的三个老姐妹一同住进了奉城养老院,“摄影师,能不能给我们拍一张合影?”拍照的时候,她们也不忘互助紧紧拉着手。 一位老爷子平时不爱说话,敬老院护理人员告诉摄影师,老爷子总是一个人痴痴地靠着墙壁,目光直愣愣的。可听说有人来给他拍照,老爷子竟破天荒地耍起宝来。 还有一位大爷说,“我平时最好的 ‘朋友’就是这部收音机和耳机了,你们能不能拍我听音乐的照片?我听音乐的时候,最开心。” “回头那一瞬,多希望她是外婆” 每一次给老人拍照,他们都会接触到不同的老人。有些老人生性腼腆,拍照的时候,摄影师左逗右逗也不好意思笑,放下相机的那一刻,他们反倒放松下来,开怀地笑了;有些老人一辈子没拍过照片,甚至很少照镜子,看到照片的一瞬间,他会本能地摸一摸额头、鬓角,“呀,我都这么老了。我的皱纹都这么深了。”还有些老人一听说照相,急得满屋子转,不知道该穿什么好。面对着镜头,不知道手该往哪儿放,眼睛该往哪儿看。 摄影师张玉鸯说,一走进养老院,自己就变得话很少,只会对着人微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老人们越开心,我就越心疼、越难过。微笑是最不露声色的表达。” 可有的时候真笑不出来。一次在头桥敬老院,一位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的老人走到张玉鸯的镜头前。“大爷一直在笑,他看着我,带点好奇的、激动的、甚至傻傻的笑。我连拍了三张,把相机放下。可大爷还看着我笑,直到旁边有人推了一把,大爷才回过神来。我突然想起了去世多年的奶奶。她活着的时候,会不会也像这个大爷一样,期待着有人来看看她、陪陪她,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 “拍了这么多老人,有没有那一瞬间觉得看到了奶奶的影子?”记者问。“有!”没等张玉鸯开口,郑瑜便接过了话茬。“在奉城长者照护之家,一个老奶奶的笑声和背影,跟我外婆很像;在头桥敬老院,一个带着头巾的阿姨与我外婆神似。”郑瑜说,外婆生前最爱包一块头巾。可惜自己常年在外当兵,甚至没给外婆买过一块新头巾。“我一看到老奶奶的头巾,就会产生错觉。我特别希望她回过头的那一瞬间,就真的是我外婆。” “省出买烟的钱,就能洗照片了” 作为团队里唯一的女孩,唐叶的工作就是充分展现自己的性别优势。“比起7个粗犷的男孩子,老人们会更容易接受我、信任我。” 每次拍摄,唐叶都带一包零食来,有大白兔奶糖、话梅糖,偶尔也会有山楂卷。“这些老人,都是我爷爷奶奶辈的年纪。这些零食在他们那个年代,都是不舍得吃,藏着给孙子孙女的。” 如今,这些老人成了“老小孩”,反倒从孙辈的手里接过糖果。“吃了糖,老人嘴是甜的,心也是甜的,拍出照片来才会更美。”这样周到的小细节,恐怕也只有心细的女孩子才想得到。唐叶说,一次去敬老院发糖,涌上来一大波有些精神障碍的老人。“他们吃了糖又来问我要,吃完又来要。我发都发不过来。” 那一天,唐叶成了敬老院里的“红人”,倒是几个背着相机的男孩子被“晾”在了一边。 “老人都很欢迎你们吧?”“不完全是。” “不欢迎你们的原因是什么?”“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搭钱、搭时间做好事的人。” 郑瑜说,每三四个老人里,会有一个向他们提出质疑,“你们是不是别人花钱雇来的?” 还有几次,他们被当作“奸商”撵了出来,原因是前不久刚刚有“照相馆”假装好心给老人免费拍照,事后却收取高额的照片冲洗费。 被质疑的多了,郑瑜和小伙伴选择不解释。“老人是很固执的,你说得越多,她觉得你越心虚。本来在这件事里,老人就应该是最大的赢家,我们的‘输赢’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有唐叶会不厌其烦地跟旁观的老人解释:“相信我们吧,我们就是想做点好事。我们花不了多少钱,省出买一包烟的钱,就能给你们洗照片了。” “以一个被人接受的名义做公益” “拍一个老人需要多长时间?”“不超过10分钟。” “6年拍700个老人,对你们来说,也许不算多?”“确实不多。这不是我们技术能力的极限,而是社会能力的极限。” 郑瑜说,最初决定给老人拍照时,“把事情想简单了”。“我以为我跑到村里、社区里一吆喝,老人都会愿意参与。事实上,没有村委会、居委会工作人员的许可和协助,我们连老人的门都进不了。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相信你的”。 郑瑜开始到处托人,可以允许他们进社区、敬老院给老人拍照。都是有摄影技术的年轻人,单纯想来帮帮忙。“我需要一个被人接受的、正规的名义去做公益服务。现在的方式毕竟不可持续,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敲开下一家敬老院的门。” 曾经有队友问郑瑜,你让这帮兄弟给老人拍照,有什么意思?有人需要吗?这话说到了郑瑜心里,因为“有人需要”,的确是他和小伙伴做下去的最大动力。 6年里,郑瑜和小伙伴从老人嘴里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几十年没拍过照片了。”这在他们这一代人眼里,几乎是不可想象的。“有些住在敬老院的老人从我相机的小屏幕里看到成像,觉得不可思议,‘拍完照片立马就可以看见了?还是彩色的’。” 最让郑瑜有感触的是两年前的一次拍摄。“我去给老人们送照片,几个奶奶围着我说,上次你来拍照,有几个老姐妹没赶上,你愿不愿意再来一趟?”郑瑜立马答应。 到了约定的这天,郑瑜临时接到工作任务忙到11时。“这个时间老人都去吃饭了,应该不会有人等我。就当去打个招呼。”谁知,车刚进村,几个老人就从石条凳上站起身,兴奋地喊:“看,没骗你们吧,他说过会来的。” 这天,郑瑜给几个老人每人拍了一组照片,并给他们合了影。一个奶奶提议,“我们一起摆个动作吧?”于是,郑瑜的相机里留下了这样一张照片——几个老人站成了一排,有的佝偻着身子,比起了剪刀手;有的仰着脖子,竖起三根手指; 还有的站得笔直,瞪大了眼睛。唯独,脸上的笑容是一样灿烂的。 (责任编辑:日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