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辰光

老辰光

当前位置: 首页 > 保健 > 健身 >

跌倒以后

时间:2018-08-24来源:上海知青网 作者:范文发 点击:
大家都说:老年人经不起跌倒,这是千真万确的。跌倒之后,不像年轻人恢复周期快,有的还可以动手术,恢复起来就更快;老年人则不行,只能慢慢静养,这一个慢字,又蕴藏着诸多并发症的风险。我的跌倒,完全是自己找来的。在亲朋好友追问起跌倒的原因时,我每
  
        大家都说:老年人经不起跌倒,这是千真万确的。跌倒之后,不像年轻人恢复周期快,有的还可以动手术,恢复起来就更快;老年人则不行,只能慢慢静养,这一个“慢”字,又蕴藏着诸多并发症的风险。我的“跌倒”,完全是自己找来的。在亲朋好友追问起跌倒的原因时,我每每耻于言表,能搪塞就搪塞过去。但跌倒之后的真实体验,却无法搪塞、难以磨灭。
  一年前的国庆节。与太太兴致勃勃地来到乌镇雅园度假。相比上海的车水马龙,这里就清静幽雅了许多。食堂的饭菜品种丰盛,很是对胃口;茶余饭后沿着白马湖拂柳过亭、赏月游览;即使天公不作美,也有贯通各处的长廊为你遮风挡雨。
  于是,拿出所有的空余时间来消遣久违的乐趣:不是参加做诗诵读,就是品茶下棋。在上海时除了散步,几乎没有什么运动。见雅园一清早就有许多人慢跑、打太极,好不羡慕。于是我也想好好利用这三天的早晨,多活动活动筋骨,回上海后还得坐在电脑台前整理我的书稿。
  那天清早起来,便来到运动馆外的塑胶跑道上,想练练慢跑,跑了不到两圈,终是孤单无趣。耳闻运动馆内传出的阵阵声浪,吸引着我走到玻璃窗下驻足探望:运动馆内龙腾虎跃、欢声笑语,有玩篮球的、有打羽毛球、有比赛气排球的。我听说小区有支老年气排球队,去年还获得了桐乡市的比赛冠军。
  我便进去看个究竟。
  果然,双方你来我往,一攻一守,数度回合,配合娴熟,虽然力量速度均没有普通排球激烈和快速,但也让人目不睱接耳目一新。
  这时,有位妇女来叫丈夫,一位场上队员应声说有要事离场。
  我见场上缺人,便自告奋勇地说:算我一个?场上队员都十分友好地表示赞同,我便有点自不量力地上了场。由于我从没摸过气排球,所以十分认真,生怕被人说技术差,自己鼓励自己要表现得积极主动些。这一个“积极主动”,就给自己埋下了事故隐患。
  对方开始发球,我方接球偏后,不到位;二传调整不过来,本应该传给前排,不料球高高地飞到了后排位置我的头顶上。我判断球不一定出界,马上退后几步举起双手,仰身用力将球推到对方的后场。也许太关注于头顶上的排球,没有顾及身体的平衡,真搞不懂怎么回事,我的屁股会重重地跌坐在地上,瞬间似有一台石磨压住我的腰间,整个身体全麻木掉了。周围七嘴八舌的问话,我一句都答不上来。移时,大家将我扶起,让我走走看,我走动几步,还行。大家放心地说:“能走,就没事。”队长让我在角落的长凳上休息。
  医学上说疼痛感有一个时间差。果然,我坐不住,只能躺下;只觉得腰部渐渐发出痛感来,便挣扎着起身,这时疼痛感越来越重。我也没有经验,应该叫人送医院才是,但我首先想到的是回自己的家。我见没人注意我,便慢慢地离开场馆。也就是300来米的路程,走得额头直冒虚汗。到了家门口,想坐下来换鞋,却已经坐不下来了,于是,顾不上脱鞋,直接进房间慢慢地平躺在床上。
  这一躺,就是六十个日日夜夜。
  太太叫来了桐乡的救护车,担架车直接推到床边,我顺势一滾,便从床上到了担架车上。躺在担架车上,感觉到我的视野里全部都是第一次的崭新体验:流动的板壁以及走廊、电梯和车顶的天花板、顶棚以至于蓝天白云的辽阔穹顶,一一都在眼前展现,我感到新奇。到了桐乡第一人民医院,护理员推着我左转右突,满眼照例是白色的灰色的,正方形长方形的天花板,在眼前流动。做CT、拍片子,最后确认为腰椎压缩性粉碎性骨折,需要在床上躺两个月。医生说:住院和回家一个样,因为不需要吃药治疗。
  救护车是只能送上一级医院而不能送下一级医院。那就回上海吧,但细一想,国庆后期,回程车辆众多,堵车是难免的,若是在高速路上堵个五、六个小时,恐难以忍受;另外,上海家中的电梯不能进担架,我如此沉重的身体往8楼搬,也不是件容易事。
  只有回乌镇。
  然而问题来了:乌镇是桐乡下面的一个镇,因此不能派救护车。回去没了救护车怎么办?太太找医生、寻护士,均无答案。
  一位扫地的妇女上前揽生意:我有救护车。嚯,好大的口气!太太觉得不靠谱,车上有否设施对我来说还不紧要,只要能够平躺下就可以。就怕车子开到半路,寻出诸多理由,漫天要价则吃不消。
  太太自己去医院周围寻找能平躺下人的面包车。我则躺在观察室大厅的护理床上,穿着短袖短裤,露着臂膀,鞋没穿,袜没套,过堂风一吹,凉得像是入了冬。如此折腾近两个小时,太太终于向扫地妇女“投降”,主动找到她。于是,我便躺在她的黑车上,350元钱平安地回到雅园的家中。
  到了家,想到医嘱所言:要睡木板床。那就借块木板吧。可国庆休假期间,不容易找到人。这解决木板床的事就成了问题。太太检查了床垫,发现一面软一面硬,硬的一面硬度还比较强。但我却是睡在软的一面上,将床垫翻过身来需要在别处先安置好我。见床边的电视柜够长,却比床高出二、三十公分,我又如何有能力由低处滾到高处去?太太想到外边走廊上摆着一张塑料长凳,高低与床铺相仿,便与物业联系,寻了两位保安,将长凳摆在我床边,我便又一次顺势由床上滾到了长凳上,两位保安就将床垫翻了身,太太铺好了被褥,我又顺势滾上了床铺。硬板床问题迎刃而解。
  骨折,没有什么特效药,也没有什么特殊护理,唯一的要求便是整日整夜地躺在床上,吃喝拉撒睡寸步不离。与床捆绑在一起这漫长的两个月时间,可以说是度日如年啊!
  一躺倒,才发现有许多事情要我急着去办理:两家银行约定的手续过期了就有损失、出版社编辑约定的再版修改计划、要完成一篇高考40年的回忆文章,加上家里的一摊事,都只能放下没法去做了。没有事情可做,如何度过这漫长的60天?有提议说搬台电视进来,我说平躺着怎么看?除非挂在天花板上。我现在着急的是能操作电脑。于是有人提议,搞个小桌子或胸口搁块板子放笔记本电脑,于是,马上试验,根本不行,因为我平躺的视线与电脑屏幕是两股平行线,完全不交集。反正啥也别想干了,就日夜躺着吧。
  心里说不出的郁闷!
  我平视着床头柜上放着的剪刀,是太太用来剪贴膏药的。忽发奇想:我今天的躺倒只是个暂时,两个月后还能够站起来,这是有希望的躺倒,所以,我看见剪刀,还是一把平常的剪刀;若是我躺倒之后瘫痪在床上,永远也起不来了,这就是绝望的躺倒,那我看见这把剪刀还会是把平常的剪刀?或许就是一件凶器!
  这个想法一直纠缠着我的思考。
  记得刚躺倒的时候,上海的徐总来电话说:迭趟你迭只大块头要吃苦头了!乍一听,还不当回事,随着床上日子的展开,对这句话的体会却是越来越深。
  受伤的当日,从上午到下午东奔西走忙忙碌碌,还没来得及顾及其它。待傍晚静下心来,便觉得小便阵阵告急。幸而太太已经将医用马桶、尿壶买了来,我侧过身子使用尿壶,尽管膀胱不断提示要撒尿,但自己的大脑仿佛与下体失去了联络,你唱你的,我拉我的,就是不同调;为了减少外界对我集中精力撤尿的干扰,我让太太关了门窗,拉上窗帘,最后将太太也逐出房门,一心一意地屏神运气,然而依然紧闭闸门,岿然不动,好象一个人赤身裸体展现在大庭广众面前,羞愧难当,自然顾不上下体的排忧解难!我计算着受伤前的一泡尿憋到现在的时间,足有12个小时,如此憋下去,岂不要将膀胱撑破?我不管三七廿一,将医生所嘱“不能起床”的训令抛之脑后,忍着巨痛挣扎着起床,两手撑着床头柜,对着尿壶屏息运气,然而注意力无法离开腰部的疼痛,还是失败地回归床上。一躺下来,注意力分散了,下体也一时松驰了下来。我顺势将它送进壶嘴,收腹运气,脑海里不断地命令自己:放松、放松、再放松!于是,一股细细的水流慢慢地羞涩地蹒跚而出,我心里一欢喜,继而排山倒海地冲入壶中,完毕一看:啊,都已经超过了尿壶1000cc的最高刻度线!
  真正是英雄战胜了大渡河,心中的石头怦然落地!
  俨然是在长征途中,不仅仅有大渡河,前边还要爬雪山过草地。三天后,又一个棘手的问题横在面前,无法绕得过去。受伤前,每天早晨七点左右,我必定要上卫生间大便,一、二分钟便解决问题,然后洗一个澡,数十年不变。如今躺倒在床上,只要见到那只扁马桶,所有的排泄感觉便荡然无存。虽然不可能每天依旧一二分钟解决问题,但一天二天过去了,尚可安慰自己这没有超出正常的范围;三天四天过去了,可以用体位变了、原来的习惯并非马上就能适应来搪塞;五天六天过去了,任何自我解释已是无用,心理负担日渐沉重。太太跑去药店买回开塞露。由于我俩谁也没有用过,那长颈鹿似的长嘴没能往里塞,瓶里的液体全喷射在外部,一记响屁,全部流了出来。如此做了两次,全无效果。亲戚从上海送来了大黄中药,说只要喝小半碗,便能连续排泄好几天,可我一下午喝掉了三大碗,充其量只是肚子有点动静,下边依旧严防死守。我心里便害怕,害怕沦落到需要雇人往外掏的绝境。突然想到了灌肠,马上打电话到小区医院询问医生。医生说:灌肠是有的,但也不能随便就用,若是肠子里有病灶,灌肠会造成进一步的损伤,所以灌肠前要经过严格检查。经这么一说,让我又一次陷于无望。
  如此周而复始,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星期。上海几位老朋友驾车前来探望,严老师可是侍候过父母爱妻的明白人,他说:开塞露头上的长嘴一定要塞到底,将液体集中喷射进去,然后等个几分钟即会有排便的感觉。等众人一走,太太马上给我操作,果然,排便的感觉强烈而急促。为了聚集全部精力,我让太太也出去并把门掩上。不到三五分钟,随着肚子的胀痛,终于将积累多日的宿便倾窠而出,那种轻松和成功,不亚于经历了一场分娩。
  由于来乌镇时我穿着T恤、打狗短裤;一过十月中旬,天气冷了,虽然我是躺在床上,也需要棉毛衫裤、羊毛内衣及其它一些日常用品。太太准备回去,让小舅子来替换两天。我倒是着了急:擦脸擦身还能勉强,可拉屎拉尿让小舅子摆弄就很不好意思。于是,便让儿子回家一趟,一边上海、乌镇相互的微信对视,一边由儿子翻箱倒柜的寻找,才凑合着拿来了一箱子衣物。至于拉屎拉尿这类脏活,除了自己的老伴,再也寻找不到合适的人了!
  解决了一个矛盾,又会关注另一个矛盾。原来,我是早晚要洗两次澡,头发又属于油性,也得天天清洗。受伤前,这些事情都是习以为常理所当然;受伤后,可成了一个不小的问题。洗脸漱口我是俯身趴在床沿边完成,但每天的擦身须得太太操作。别人替你擦身,哪个部位擦了几下,哪个部位没擦着,操作者并不完全照顾得到,但自己却记得十分清楚。也曾提出过过一、二回,可对于太太来说,她并没有肌肤的实体感受,多擦的地方还是多擦,没擦着的地方依然如故。我见太太整日忙里忙外已经十分辛苦,再多加要求似乎难以启口,将就着忍一忍吧;五、六天洗一次头,太太端来小半盆水搁在床沿边,(水装多了,就会溢出来弄湿地板,影响地暖。)她只能用湿毛巾沾着我的头发揉搓,我估摸“蜻蜓点水”可能就是这种感觉。我也不再要求太太用力抓挠头皮、水温再烫些、毛巾上的水尽量多……躺倒的人,不能自力更生,只能万事将就了。
  刚开始,隔三差五有亲友前来探望,我肯定高兴,一高兴,话就多,有时一聊一、二个钟头,捂着毯子热,也不好意思抬腿伸脚,只能坚持蒙在里面,等客人走了,浑身便是湿漉漉的;碰到吃饭喝汤,也常常是脖颈腋下汗水粘乎乎的,仿佛沾满了蜜。难受之余,我也会海阔天空想入非非:能否用一块长条木板,装上四只轮子,太太推我进卫生间,然后手持花洒从头到脚给我浇个痛快;或者是不是弄部吊车,做一只能让人平躺的金属网,将它与里面的我一起吊落在泳池似的温水中,让我自己在水中搓澡……这一联想,心里顿时打开了天窗,露出通透的蓝天,一股股清凉的微风,带着水气,夹着皂香,在周身飘荡环绕。
  身体不能动,但脑子是活的。我想到看书。乌镇是我一年偶而住几天的地方,所以没有什么书籍,只有一本两斤来重的大日历,每页的下端介绍着各地的风土人情、名山秀水。我举着大日历,只看了半个正月,就觉得双臂发麻,腰酸背痛,日历的沉重让我吃不消,便搁置在床边不再去动它。大学同学快递一本聚会画册《白山松水共此情》,里面有我们的诗文与照片,由于比日历更沉重,我无法一页一页翻开看,只能摆在床边,忍痛割爱。我在床边放本笔记薄,原先打算静心总结几十年的人生感悟或者吸取点受伤后的经验教训,然而,记了三、五条,也作罢,除了人老需要当心外,本来就悟不出什么更多的道理来。
  没过几天,严兄一反探视者携带糕点水果的惯例,给我送来了一袋子杂志。那几本《收获》则如饥似渴地地三天里从头到尾看了个遍。知道忠明要来,特关照带几本故事性强且不费脑子的读物来。他说:“《中国十大禁书》要看伐?我自己没有看过,不晓得好看不好看?”
  一听“禁书”,马上兴奋,接连声地说:“要看要看!”
  于是,给我提来了一袋子“禁书”。
  《红楼梦》是我的最爱,禁书之一的《红楼春梦》自然抢先阅读。
  翻开精装的硬封面,灰暗的纸张与粗砺的字体,让读书人感到不舒服并显得欠雅致,也减少了些许书卷味。然而,三、五页看下来,罗里八索的不得要领。于是快速翻看至主要角色的出场,哦,原来贾宝玉同时娶了林妹妹和宝姐姐,谁正房谁偏房并不说明,或许是“垂帘听政”的东宫西宫平分了秋色?丫环们倒是好处理:晴雯麝月、紫鹃莺儿都归拢在了一起。人多了,热闹了,日常的琐事自然也多了。然而,那些事情基本没有啥新鲜味,吃饭睡觉、读诗作画,甚至拌嘴哭笑、明争暗斗,都与《红楼梦》里出现过的那些事儿大同小异,且作者还不是个“生花妙笔”,完全是支烂笔头!
  “春梦”看不下去,换换其它的“禁书”。而其它的“禁书”也是些无中生有、招来唤去、随意涂鸦,比“春梦”更不如。不由我肚子里暗暗骂着不良出版商,这几本胡编乱凑的书,一不出格二不独特,文笔粗俗格调下贱,何以升格为“禁书”还标以“十大”?答案只有一个:为了挣钱,什么缺德的事都做得出来。
  微信里的朋友知道我无所事事,就给我发“邓丽君歌曲100首”、“中国民歌大全”、“世界经典名曲”,更有“八个革命样板戏”、“越、沪剧名段”、“评弹蒋调丽调精选”,听了没两日,便不听了:这歌是好歌,曲是名曲,可手机里出来的声音只能够还原个二、三成,满足不了我这个曾经的发烧友。寂寞了几日,有同学发来中外电影2000部,不由我大喜,这下可让我的床上文化生活有了数量上的保障了。可除了几部老掉牙的影片,想看的电影一律打不开!
  如此这般,便挨到了第二个月的月中,需要复诊了。因为小区护理中心就有CT、拍片,所以不想再去桐乡,救护车可以叫来接,但回来不能送又麻烦了。虽说护理中心在小区内,可也有四、五百米距离,一个不能够坐起来的人,怎么去?小童经理自作主张:宋老板去年赠送小区一輌价值一百多万的进口救护车,因为没办手续,没配设施及人员,所以不能上路。但在自己园区开开总是可以的吧。于是,推出车内的担架车,电梯上楼,进入卧室,直到我睡的床边。但担架车比床高四、五十公分,我没法上去,几个彪形大汉都是第一次接触,左摆弄右摆弄,忙得满头大汗,方将担架车降下来,但又比床低了二、三十公分。我说:低点没问题。我顺势一滾到了担架上。如此,很快地拍好了片子,医生读片时显然有点保守:长得还正常,但仍需要躺一段时间。
  桐乡、上海的医生曾说过,我这样的情况最少要躺两个月。我就将它作为起床的时间表,掐指一算:再熬15天!
  小童送我回到自己卧室的床上。
  他告诉我说:我一块石头落地了。
  我有点不解。
  小童解释道:因为这辆救护车没有执照是不能使用的,若出了什么事情,我就得负全部责任。上次小区里一位老先生腿受伤,上不了车,保安好心帮助他将腿抬了一抬,事后,家属就说保安不懂医学常识,瞎帮忙,加重了伤情。搞得大家都很紧张。但我们之间比较信任,一般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就是怕万一——
  我不断点头表示理解,心里一直在默默感谢小童的助人忘我。
  拍片后,经上海医生看片,认为伤口恢复得还好,马上就要告别两个月的床上生活,于是也立马购置护腰带保健鞋,准备起床了。有过躺倒在床经验的枝良电话里问我:“你什么时候起床,我来乌镇帮忙?”我连忙说不需要,私下里却在想:枝良客气得也是过了头,起床有什么好帮忙的?
  原以为起床的感觉就是多天感冒退热之后,只是腿脚发软而已,没啥大不了的。
  事实证明我是小看了“起床”。那天起床站立,双脚似乎不是自己的,怎么身体不是要朝前就是要向后?马上靠在衣橱门上,还没走动呢,就大口喘粗气。太太让我躺下,看来“起床”之事还是急不得。第二天,我有了点经验,先起身小坐一会儿,再站立起来靠住衣橱缓一缓劲,然后借助太太的力量走动几步。因我身体重,太太揽腰无法扶住我,两人一扭一拐的,俨然跳起了交谊舞,扭动数回不得不停下来;商量后,只能让太太背转身去,我的双手抓住她的双肩,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拖,腿脚仿佛不在自己的身上,走了几步,便要坐下休息。太太说沙发太软,要找一块木板来。我想起有一块不用的砧板,太太便拿来用旧衣服包了放在沙发上让我坐。也就是四、五分钟的光景,屁股便钻心的痛。就这一坐,便坐出了问题:由于长期卧床,腿脚及屁股肌肉已经萎缩松弛,这一下直接坐在硬砧板上,屁股与砧板之间几乎只隔一层皮,于是,在两块股骨前,肿起来两块肉瘤,疼得将近一周不让我有坐下的权利,只能短时站立或躺倒。
  不过,和躺在床上相比,站立起来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尽管腰部酸痛、腿脚无力,但那种打心底里涌上来的翻身幸福感是从未有过的: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是卫生间排便,不到一分钟,干脆彻底;然后让太太在浴室里放一张凳子,让喷嘴将热水迎头冲下,尽管腰部隐隐作痛,还是掩盖不住浑身的舒服与自在,这种感觉只有自己独自能够体会和享用。
  腿脚一天比一天有力量,腰部的酸痛一天比一天在减轻。从扶着墙壁桌椅慢慢挪步,到一摇一摆地缓缓独行;从双手支撑着往下坐、双手支撑着站起来,到拉着太太的胳膊下楼散步……,康复的迹象日益明显。
  在床上躺着时,朋友告诉我:由于新陈代谢趋缓,注意肺部呼吸,预防肺炎。所以我躺在床上经常深呼吸,哼唱歌曲,尽管无法哼出正确的音符;站立起来以后,我则忽而高腔忽而低音地嚎叫,自己给自己天天开音乐会。我也不放松床上的肌肉恢复运动,尤其是对四肢的锻炼,每天起床前的双脚相互搓腿,用头、双肘、双足撑起身体的“五点支撑法”都认认真真做到位。
  跌倒的经历,让我获得了许多知识与经验,也悟出了些许人生的体验与思考。那种“身体可以跌倒,精神却不能跌倒,精神跌倒了,身体可能就站立不起来、生命就无法继续下去了”之类的豪言壮语就不去说它了。我想说的只有一条:任何挫折,必须要有勇气面对,要有毅力承受。我现在真正体验到了长期卧床者的困难和痛苦,尤其那些一躺就是数年数十年、甚至永远也无法站立起来的病人,他们中间有许多人并没有自暴自弃,每时每刻都在向命运抗衡,将卧床的日子当成正常的日子过。
  躯体可以倒在病魔的脚下,但精神却不能在命运面前屈服、不能在它面前跌倒。这种可歌可泣的顽强精神与百折不回的不屈不挠,让我深深地敬佩与感动。相比之下,我原先那种是“剪刀”还是“凶器”的懦弱想法,就完全摆不上台面了。



(责任编辑:晓歌)
顶一下
(0)
0%
踩一下
(0)
0%
------分隔线----------------------------
广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