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粽子
小时候我和爱妻华松是青梅竹马,二小无猜,家又离得很近。每当端午,母亲总要亲手包好一篮各式粽子叫我送到她家里。翌日华松也会拿一篮她妈包好的小脚粽子送到我家,这样礼尚往来,一晃十几年过去了。
1969年5月23日是我俩赴黑龙江兵团的日子,离端午节还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心想今年吃不上妈妈包的粽子了。这一天天刚蒙蒙亮,我怎么也睡不着,就偷偷起床准备收拾行李。刚下楼就闻到厨房里一股粽子的清香扑面而来,原来母亲为了让我提前吃到粽子,竟一夜没睡。“来来来,刚出炉的鲜肉粽子,喷喷香”,母亲边说边麻利地剥好三个粽子送到我眼前,透过粽子的热气我依稀看到母亲二眼红肿,布满血丝,脸容憔悴,仿佛一夜老了许多。吃完粽子,母亲又在我旅行袋里塞了一包粽子,让我在火车站交给华松。
火车站彩旗招展,人山人海,我拎着一袋粽子在偌大的站台上怎么也找不到华松。眼看火车快要开了,只得向车厢走去,刚要跨脚上车厢,一位工宣队员拦住了我,“你开什么玩笑,也要到黑龙江区兜一圈”?原来那天我穿着一件工作服,又是新理的头发,他们以为我也是工宣队员了,闹了个误会,差点上不了车。火车启动以后,我逐个车厢打听,终于找到了她们学校乘坐的车厢。当我把粽子递给华松时,她眼泪还未擦干,接过粽子破涕为笑,连声说:“谢谢过房娘”。一车厢的人都朝我看,在一边窃窃私语:这个小姑娘倒不简单,工宣队员亲自给她送粽子,蛮有花头嘛。
五月份的黑龙江春寒料峭,乍寒乍暖, 母亲给我的粽子我一直珍藏着舍不得吃, 又怕藏久了发霉变质。当时星期天食堂只开二顿饭,一到晚上闲饥难忍,于是我的一包粽子成了大家的美食佳肴,狼吞虎咽,一抢而光。吃完粽子,不知是谁诗兴大发:“床前明月光,照在粽叶上,抬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是触景生情还是思家心切,大家面面相觑,唉声叹气,一片春愁待酒浇,此时无声胜有声。
夜已经很深了,我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脑子里尽是母亲的身影,往事又涌上了心头:那是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由于副食品供应紧张,连家里吃饭也是计划供应,大家普遍感到吃不饱,营养不良,面黄肌瘦。那时我正好是长身体的时候,特别能吃。每当端午包粽子时,母亲生怕我们几个孩子偷吃粽子,就把放粽子的篮头挂在梁上。一次我实在饿了,就偷着从篮子里拿了一只粽子,在家里不敢吃,就一路小跑到西康路上边走边吃。不料,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好被从蒋家桥买东西回来的母亲在路上碰着了。当晚父亲回来把我臭骂了一顿,我年少气盛,负气出走,深夜不归。母亲像发疯似地到处找我,在美琪大戏院屋檐下,母亲终于找到了我。外面春雨淅淅沥沥,母亲泪眼汪汪一把抱住我,连声说:“妈妈错怪你了”。“不,我不应该瞒着你拿篮子里的粽子”。“妈妈也是没有办法啊”。在那个特殊年代里,母子俩或许都没有错。可怜天下父母心,世上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子女;又有哪个子女受了委屈会怨恨母亲呢。
不知道过了多少个端午节,也不知道吃了多少个母亲包的粽子,2000年端午节的粽子使我欲哭无泪,终身难忘。那年母亲因脑梗塞瘫痪在床上,再也不能为我们包粽子了。眼看端午节快到了,这时爱妻也患胃癌后期在家休养,一天晚上华松郑重其事和我说:“这个端午节,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吃粽子了。从小姑娘起一直到嫁到你家,吃了一辈子你妈妈包的粽子,在我还有一口气的时候想为老人家尽最后一次孝,包几个粽子给妈妈吃”。就在端午节的前二天,我买齐了包粽子的所有东西刚到家不久,爱妻突然胃大出血住进了医院,经抢救无效第二天便撒手人间了。母亲因为白发人送黑发人,哀伤媳妇过度,不久也含恨去世了。如今婆媳俩在天上已经12个年头了,不知她们过得好吗?“子欲养而亲不待”永远是我无法弥补的伤痛,也是爱妻终生的遗憾。
今天我在祭奠母亲和爱妻的桌子上,恭恭敬敬放上了一盘母亲爱吃的枣泥豆沙粽子,也放上了爱妻喜欢吃的大肉蛋黄粽子。12年来,我痴心不改,用这种独特的方式寄托我的深深哀思和绵绵情怀。我也深知道:尽管我买了最好的粽子让亲人品尝,但是在我心目中,世上最好的粽子还是母亲的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