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人牛事(连载二十七)
来源:原创 作者:林嗣丰 时间:2017-02-26 点击:
当上统计员
虽然阿爸的“结论”并不能让人满意,但毕竟有了结论,至少是按“正常”处理了,于是我的境况也有了好转。去学校当老师当然是不放心的,而面对不说话的土地,做统计员还是“合适”的,于是副指导员找我谈话,宣布了连里的这个决定,并郑重其事地告诉我:“种子是受法律保护的。”我没想到他为何向我特别代行这句话,更没想到这句话后来会在他身上灵验。我所想的只是这项工作是否会与金钱打交道,因为我的前任是由会计兼的。熟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一旦沾上了,有理也说不清,更何况我这样一个还未全部摆脱“可以教育好”的帽子的人。听说与金钱无关后,我兴高采烈地接受了。可以当上“员”了,可以旱涝保收每月拿固定的32元工资了,不用再去考虑“一天一元两毛五”(出一天工赚1.25元)的问题,探亲时回家的假期是实实在在不会扣工资的。这在那个时代是最最实惠的。
但统计员的工作实在很辛苦。除了每年年初需要协助连长做好全年的种植规划,年末做好收获统计外,无论是春天的播种还是秋后的收获季节,都是我最繁忙的时刻。
春播之前,我需要走遍连队的每一地块,了解土地墒情,从而交付连队领导决定耙地、播种的先后次序。有时我还要拿着圆规样的巨大尺子,重新丈量土地,以确保每一地号大小的正确性。每一地号播种前,我必须先期到达该地号,沿着土地边用步子丈量出地边与播种机中心间的距离,每隔一段插上一面小旗,为拖拉机手播种时的行进作引导,保证播种时不偏不漏。拖拉机走后还要把小旗收回来,以便下一地块播种所需。北大荒的田地不像南方,那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要走遍全连所有的地块,是一种锻炼。好在我在当通讯员时就练就出一双铁脚板,走路不是什么难事。我曾站在与高峰马场相连的地号边,眺望远处的高峰马场的营房,自豪感油然而生。毫不夸张说,全连到过各地号边边角角的恐怕只有我一人,连连长都未必到过。拖拉机手们可能到过,但他们是在拖拉机上,是靠机械代步去的,而我是靠自己的两条腿,一步一步的丈量出来的。
一望无际的大豆田。
2008年回访黑土地,在自己曾经丈量过的土地旁留影。
2008年回访黑土地,在自己曾经丈量过的土地旁留影。
春播开始了,我和机务排的师傅们一起下地,参与播种。我们把农业排战士们用农药伴好的种子从车上卸下来,再倒入播种斗里摊匀,便于种子按播种斗设置的小孔均匀地落下。拌过农药的种子十分呛人,刺鼻的农药直往鼻子里钻;播种时,站在播种斗里,农药与拖拉机前行翻起的灰尘直扑你脸,即使戴着防风帽和口罩都无济于事。从地里回来,常常只剩牙齿是白,其他地方除了黑就是黑。种子播下后就盼望老天下雨,最好是下场雪。播种之后下场雪就像给种子盖了床被子,可以杀去各种虫子,又可以为种子保墒。等到雪化,又能滋润种子,促其发芽。雪化尽了,田地里就是一片的绿色了--种子破土而出,预示着一年的好收成。
大豆苗出齐了,夏锄的季节到了,我又忙开了,再次往各个种有大豆、玉米的地里跑,看看哪些地号的庄稼应该锄草了,哪些地号需要人工锄草,哪些地号需要机械覆土。需要人工锄草的,我就会早早来到地里,给每个农工排分配任务,随后自己也包一条垄和大家一起铲地。由于已经掌握了铲地的技巧,所以再也不会打憱,又没学会耍奸玩猾,常常成为全连的领头人,时常可以回头接一下落后的战友,减轻他们的负担,让他们赶上大部队。
新颖的耙地用的农机具。
大功力的拖拉机和开垄锄草的农机具。
大功力的拖拉机和开垄锄草的农机具。
夏锄将近结束,我又要赶去麦田,查看麦子成熟的情况。我还学会了掐一点麦穗,通过数数麦粒来估算亩产的方法,常能估个八九不离十。
没有到过北大荒,没有去过北大荒成熟时的麦田,是无法真正体会“麦浪滚滚”的含义的。那是怎样的一番情景啊,无边的麦田随着大地的起伏铺向天边,轻风吹来,麦穗随风漂动,翻起阵阵波浪。红色链轨拖拉机的牵引着绿色的康拜因在金色的麦田里劈波斩浪,如同在大海里航行的船舰,一派丰收的景象。面对这样的景色,你怎能不心旷神怡。
麦子的收割很有学问,并非都要到成熟了才能割。一般来说,麦子收割分两种情况,一是成熟了的立即用康拜因收割,直接脱粒后,用“小红车”拉回麦场摊晒、扬场、装袋,或送交或入库;另一种叫割晒,就是把还在灌浆中的麦子用割晒机割下来,摊在大田里再晒几个日头,等到灌浆完成,再用康拜因收回,称作“拾禾”。在这个时候,我就天天和机务排的师傅们奋战在地头。康拜因有两个出口,一个在康拜因的一侧,是脱去麦秸的麦粒的出口。脱粒后的麦粒就储藏在康拜因的粮斗里,等到小红车到来,康拜因就在行进中,将麦子卸到拖斗中,由小红车运回麦场。另一个出口在康拜因的后面,是用来吐出脱粒后的麦秸的。吐出的麦秸进入后面的积草车,由于吐出的麦秸集中在一个地方,需要有人站在积草上用叉子挑开。等到麦秸堆满了,就要将草卸去,在麦田里留下一个个正正方方的麦秸堆。有时积草里的麦秸不能自由降落,就需要你跳入积草车中,把麦秸踩下去。随后,连人带草一起滚落到地里的你还要紧跑着登上积草车,继续你的工作。这样的结果就是你的脖子里会落满了细碎的麦秸,刺得你浑身发痒。我不是机务手,操作机器的工作不会干,于是挑积草车是我常干的活儿。
当年收割用的康拜因,可以看到后面高高翘起的吐出麦秸的出口。
新颖的联合收割机。
新颖的联合收割机。
卸下的麦秸堆是劳动之余休憩的好去处,躺在塇塇的麦秸堆上,享受着北大荒秋日的暖阳,是何等的惬意。当然,这样富有浪漫的情景常常蕴藏着危险,每年麦收季节总会传来不幸的消息,而且常常是与麦秸堆有关。那年麦收季节,隔壁马场独立营就因为一个知青在麦秸堆上睡着了,被不知情的拖拉机压死,造成了惨祸。
除了人祸,还有天灾。我当统计员的第一年麦收时分再次遇到了水灾,每天细雨绵绵,拖拉机康拜因进不了地,和1969年一样需要人手一把小镰刀,与天奋斗,与地奋斗。那年还特别的怪,地里因晚间下雨积满了水进不了机械,白天却还时有太阳从云层里探出头来,这样挥镰收割时不仅要忍受脚下水泡,还要承受经太阳晒后场面水气的蒸腾,十分的难受。我除了要和大家一样拿着镰刀下地,还要抽时间跑地号,查看各个地块里麦子成熟情况,提供连长决策,累是双重的。正是因为经历过这些来自精神的体力的考验,使我在以后的生活中再也没有被各种压力所压倒。
地里的活儿忙完了,麦场就成了另一个战场。我们常常挑灯夜战,将晒干的粮食装灌成袋,装上团部派来了卡车运往师部。那样的场景确实要用“热火朝天”来形容,大家打撮的打撮(用铁皮做成的撮子往麻袋里灌粮食,需要很大的力气),搭肩的搭肩(两人一组把装满粮食的麻袋放到扛包人的肩上),扛包的扛包,谁也不肯落后。装满小麦的麻袋重180斤,装满大豆的重160斤,如我般的小个子也能将它轻松扛起。(我还曾为食堂扛过200斤重的盐包)有时我们还要将装上粮食的麻袋经跳板送入仓库里,这除了要有力气,还要有胆量。
2008年回连队,在麦场是各地知青和老职工们合影。
冬天,除了诸如参加修水利、积肥等劳动外,我们还要为当年的烧柴、来年的基建做准备。夜班的时候去师部拉石头,往连队运木料。这时最盼的是半夜的那顿夜宵,可以有伙食的改善--能够吃到肉。但这样的劳动常常伴随着意想不到的危险,有一次卸木料时,刚解开绳索,巨大木头就随势滚下,擦着我的头皮而去,差点儿没交代。还有一次去林子里砍做椽子的木料,休息时我往林子里走,越走越不对。还好我及时醒悟,急忙沿刚才的脚印退了出来,才没有迷失方向。要知道如果进入了林子深处,那就是永远在里面转悠,再也无法走出来了。
当然,在当统计员的岁月中,开心的事还是很多的。春天里去翻地,田野里开满了各种的花儿,尤其是那黄花菜正开满坡地,可以摘那些还未绽放的花骨朵儿回来,经水烫后串成串,挂在门前晒干,是年末回家时最好的礼品;夏锄季节,铲到地头时可以钻到榛柴棵里去采榛子,那是现时炒货店里价格不菲的香香坚果;秋天到来,买些滚圆的大豆和硕大的土豆,是回家探亲的上佳特产。
更重要的是我也因此结识了许多好朋友,老知青小个子张广林,天津塘沽知青小任子、小伍子,哈尔滨知青常先辉,我们几个把伙食费打在了一起,过起了“共产主义”生活。那个时候由于肚子里缺少油水,再加上体力消耗极大,特别的有吃,二两一个的包子一伸手就里五个,常常还要再加。由于大家的互助,加上农忙时送到地里的饭菜还不用花钱,所以常有积蓄。连里的战友们看我当上了统计还和大家一样在田地里摸爬滚打,特别认可,所以在后来推荐上学时,给予了我很大的信任。
2008年回访黑土地时,在齐齐哈尔车站与前来迎接的知青战友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