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峪公社北京知青的情爱故事》(连载三)

来源:《陕北:北京知青的情与爱》一书 作者:白描 时间:2024-07-23 点击:
 
这一次使她对刘超远曾经讲过的那句话怀疑起来——这里的干部,是不是真的清楚她转队的真实原因?他们了解的情况,会不会象风传的那样,她是在马庄犯了作风错误才被转送到这里?也许上边有关方面可能给这里的干部交代过事情的原委,但也有可能,这里的干部谁也不信,把那一切不过看成一种托词。人们对男女间的事情最敏感,最能驰骋丰富的想象力。如果是这样,她有口也难为自己辩解了,而干部们,有谁愿意落下话柄去为一个“作风不好”的女人的前途着想?
  想到这层,她不寒而栗。她绝望了,精神一下子垮下来。
  一连两天,她没有出工。
  晚上,刘超远来看她。她和他的关系已经变得越来越亲近。他心底善良,和她谈得来,什么事情都替她着想,常常帮她干这干那。他知道她心情不好,给她拿来两个白馍馍,还有厚厚一本书。书已被撕得无头无尾,书角翻卷起来,纸张脏乎乎的。
  “是《林海雪原》。”他告诉她,“很好看,我在过去一个同学家专门给你借的,闷得慌了看一看,换换心情。”
  《林海雪原》李娅早在上小学高年级时就读过,这是一本她很熟悉的书。她见刘超远如此为她着想,心里不由涌起一股热流。
  他看她脸色黄黄的,又说:“这次走不成,还有下次,不要自个跟自个过不去。你一个人生活,身子垮了,就麻烦了。”
  李娅知道这是宽心话。她不再相信还有什么机会。不过,她很想在刘超远跟前证实一下她那个推测。
  她问刘超远:“你说我来黑峪时,上边把我的事情向这里干部交代过?”
  “交待过。”
  “你相信吗?”
  “昨不信?”
  “别人呢?”
  刘超远不言声了,看着她,隔了好大会儿才说:“你昨又想起说这件事情?”
  “你先说别的干部信不信?”
  刘超远诚实地摇摇头,说不知道。
  无需再刨根问底,看来事情就是这个样子。李娅心里凉透了。
  刘超远一再劝慰她,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不要把身体弄出毛病来。
  刘超远的耽心不是多余的,祸不单行这句话在李娅身上应验了——相隔三天,李娅便上吐下泻,脑袋昏昏沉沉,一阵阵发晕,身子也很难挺起来了。
  这病好象不是自个折腾出来的。李娅浑身软瘫地躺在窑里。没有人知道她闹病。这一天刘超远也没有到她这儿来。到了后响,她愈发难受,恐惧随之象魔影一样钻进她的心里。她勉强支撑起身体,走出窑洞,摇摇晃晃地向镇子上的医院走去。
  半道上,本队一个妇女看她那副模样,惊骇地搀扶着她一同来到医院。
  检查结果:食物中毒,很可能是蓖油。
  刘超远闻讯赶到医院。她正挂着吊针。他问她怎么能吃油,她摇摇头,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刘超远问:“你吃的油是哪里来的?”她强打精神说:队上分的蓖籽,她不会榨油,跟老乡兑换了。她吃的油,是用蓖籽换来的。
  刘超远追问:“跟谁兑换的?”
  她回答:“随子婆姨。”
  他拔腿就走。
  他先来到李娅窑里,找见油瓶子,闻闻,再用舌头舔舔,舌尖涩麻。没错,是蓖油。他气愤地大骂:“黑了心肝,敢这样坑人!”提起油瓶子,就去找随子婆姨。
  随子婆姨一口咬定她换给李娅的是油。刘超远平日不愿与人多说一句话,但对这件事情不能容忍,与随子婆姨大吵了一通。油瓶子被他摔碎在随子家门口。
  他气呼呼跑到医院,把事情给李娅叙说了一遍。
  “何必呢,”李娅见这位平素腼腼腆腆的好心人为她的事激忿难平,心里发热,眼眶发潮,嘴里却说着另一样话,“把人认清就行了,不值得去吵。”
  住了一天一夜医院,第二天后响,李娅回到她的窑里。还有些头晕目眩,心里也苦极了。在炕沿上坐下,环顾寂寞冷清的破窑,心里更生出无限凄楚与悲凉。她不知道以后还会遭遇到什么,不知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她没有勇气,也没有力量再去对付朝她袭来的种种不测。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变得非常虚弱。她想哭,想北京的家,想父母。她知道北京的父母也在为她着急,他们不断来信,询问她的情况,盼望她早日从农村拔出脚。然而几个月来,她一封信也没有给家里写过,她无法向亲人谈她的情况。此刻,她却很想给北京家里写信,真实地倾诉她的境遇,她的痛苦,她的思念。她真想一头扑进亲人怀里,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她找出笔和纸,伏在炕栏上写起来。刚写了爸爸妈妈四个字,泪水变涌出来。这一哭便收不住了,直哭得心口一阵阵刺痛。她扔开笔,把纸揉成一团。不够,不能带着这种情绪给爸爸妈妈写信,他们得知她的境况,不定会难过成什么样子。
  伤心的泪水断线似的在她的脸颊上流淌。
  当夜,一阵迅猛的雷声把李娅从迷迷糊糊的梦中惊醒。下暴雨了。她听见风的呼啸和雨点在黄土上、石头上的击打。风在河沟里穿过的声音象野马奔腾,又象一群人在悲哭。惨白的闪电不时把窗纸刺亮,映出破窑里一团团黯淡的影子。雷声不断,远的象铁轮碾过天际,近的象在窑背上炸响,叫人一阵阵发怵。李娅感到恐惧,莫名其妙的恐惧。这种恐惧在她心里不断加重。
  蓦地,她好象听见窑外有谁扑沓扑沓走动的响声,时轻时重,时断时续。风裹着雨斜淋在窗棂上,窗户纸被打得啪啪作响。她不敢往窗户那儿看,总觉得那儿有人,脚步声就在窗户下边响着。她战战兢兢穿上衣服,想看看窑门关好没有,脚探出去够着了鞋,但又不敢挪动脚步了。她强迫自己定下心。也许是心里犯疑,耳朵听岔了,她给自己壮胆。再屏息静听,扑沓扑沓的声音还在响,而且,隐隐地,她听见仿佛有另一种脚步声自远而近响过来。真的,真有另一个人的脚步声,沉重地踩在地上,一步一步朝她的窑洞走来了。
  这一回,恐惧更象窑外的暴风雨一般呼啸着袭来,她浑身软瘫,几乎快喘不上气来。在一道刺目的闪电和随之而响的炸雷之后,风声雨声里,自远而近的脚步声在离窑门不远的地方停住,哗啦一声,有什么东西重重的摔倒在地。她听得太清楚了,说不出的恐惧令她不由得惊叫了一声。
  她的叫声无疑惊动了窑外的人。脚步声急促地走向窑门,随即响起了敲门声。她惊恐得缩成一团,一声不敢吭,连企图躲藏的力量也没有了。
  敲门声还在继续。一个男人的声音大声询问:“李娅,你咋啦?”
  象是刘超远的声音。李娅探了探身子,颤声问:“谁?”
  外面回答:“是我,刘超远。”
  李娅一下子蹿起来,奔过去开了窑门,急慌慌一把拽进刘超远,赶紧又关上窑门,嘴唇哆哆嗦嗦地说:“外边还有一个人!”
  刘超远说:“没有呀,就是我在外边。”
  李娅惊魂未定,说:“你听!”
  扑沓——扑沓——那声音还在响。
  刘超远听了听,打开窑门走出去。李娅不知他去干什么,不知所措的当儿,刘超远又回来了。
  “是墙根一块牛皮纸在响。”刘超远对她说。
  她一下子松弛下来。
  直到这时,她才借着闪电的亮光,看见刘超远头发贴在头皮上,脸上挂着水珠子,浑身上下被暴雨浇得透湿。
  “你来干什么?”她问。
  “前天我给你背了一捆柴,撂在河沟路边晒着。刚才正睡觉,听见下开暴雨,我怕河沟发水把柴冲走,就把柴背了上来。”刘超远淡淡地说道。
  李娅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她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把头俯在他湿漉漉的胸脯上,呜呜的哭起来。 
  李娅给我讲上边这件事情时,我看见她眼角闪烁着点点泪花。
  这是在县招待所的房间里。房间背后,招待所正建锅楼房,打夯机的声音震得窗户玻璃嗡嗡作响,震得人心里一揪一揪。工队的人大声指挥一辆运砖的手扶拖拉机停靠在什么地点,手扶拖拉机可能没有听从指挥,工队的人用粗鲁的话呵斥。隔壁房间里,不知哪里来的两位客人正在下象棋,啪啪的吃子声和互不服气斗嘴皮子的声音从敞开的房门飞到楼道,飞到这边房间来。这一切,都使人感到一种躁动不安的气息。
  后来发生的事情,李娅这次没有给我讲。在以后的采访中,她也谈得很简单。我知道,她不愿意回首那段给她终生留下巨大阴影的日子。



作者简介
  白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副编审。1952年生于陕西泾阳,曾上山下乡两年。曾任大学中文系教师、陕西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延河》文学月刊主编、国家外国专家局《国际人才交流》杂志副主编。

(晓歌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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