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届人的故事│《扛了一回棺材》

来源:一壁残阳 作者:商慧明 时间:2025-04-11 点击:

 
商慧明讲的故事 
扛了一回棺材
 
  那年头,知青还真没少帮人。可是让我替人披麻戴孝、抬棺入葬,感情上实在转不过弯来。三天期限已到,我满目凄凉,四面楚歌,别无选择,只好在齐声发喊中出头去当“壮士”。
  
  无论过了多少年,我总忘不了那一幕:一个“眼镜”知青披麻戴孝、扛着棺材,和着乡人的步子,浙入密林深处……

  是我下乡的第五个年头,一个在病床上躺了十几年的农民——乡人称痨病鬼的人撒手西去了。对病家亲属来说,这是件悲伤的事,但从理智上看,这又是件好事。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地方,赖活还真不如早死呢!正当我们发表着“高见”时,一个村妇哭上门来了。

  她就是那死者的婆娘。原来按当地丧葬规矩,人死后棺木在家中只能存放三日,三日之后仍不能下葬就要放进村边的祠堂里待葬。而放在祠堂的棺木不是客死他乡的游魂,便是非正常死亡的冤鬼,本村丧家若不积极筹办葬礼,让死者客居祠堂,不但会被众邻里看不起,而且还会为族规所不允。那丧家倒不是故意拖延葬礼,而是偏偏村里人都到水库工地上去了,一副棺木的四挑担子的人选还真难凑齐。百般无奈,那婆娘求到了我们的门下。

  说实话,那年头还真没少帮人。都说当过知青的人讲义气、肯帮人,想必就是那个年岁留下的烙印。这与其说是屈从于一种政治信仰,倒不如说是一种生存需要所致——你不去帮助别人,你又怎能企望得到别人的回报呢?但是,让我把这种帮人的准则落实到替人披麻戴孝、抬棺入葬上,我感情上实在转不过弯来,尽管我那时个子最高、力气最大,尽管我那时还挂了个队长的名,也会背诵几句“急贫下中农所急,想贫下中农所想”的时髦用语!

  面且,乡间还流传着这样的说法:凡拿过文凭(无论何等学校)的人都不能扛抬棺木,一旦棺木在肩,便从此晦气缠身,永无晋升的希望。当初的我并没有读过什么书,初二刚读完就被轰轰烈烈的大潮涌到了乡下,在乡下也看不到一丁点个人前途的曙光——无论你干死干活,你头上总罩着那个时代为你定制的帽子,你不可能与那些“红五类”的朋友们相提并论。但是,直到现在我才清醒地认识到,当时我的潜意识里还深深地隐藏着对读书的渴求,我实在不愿让这倒霉的事情搅了我心底的唯一希冀。

  但是不去帮她是不可能的,因为这其中最大的受害者是我们知青。前面说过,死者棺木在家存放三日仍不能入土者则要暂存祠堂,而祠堂正是我们十几个知青藉以安身的居所!祠堂原是乡民祭祀祖宗、操办丧仪的场所,平时多堆放些丧仪器具或棺木什么的。知青下乡乃当时领袖之指示,乡民一下无以住房安排,只得把这肃穆甚至有点森严恐饰的祠堂让了出来,让我们与棺木为邻(棺木在厢房的阁楼上,我们在阁楼的下层)。现在如不帮那乡妇把那痨病鬼(恕我对死者不敬了,但当时的心情实在太糟)落葬,我们还将与死人为邻!你不能想象我们吃穿住在两边的厢房里,而祠堂正厅架置着一具闪着幽幽长明灯的棺材!
  

 
  记得那年过年,我们留守的插兄势单力薄,让乡人在大年三十把一具棺木抬进了祠堂正厅(乡俗:凡年前过世,正月十五之后才能落葬),唬得那帮留守的朋友作鸟兽散,到邻村插兄处栖身,难道今天又要旧戏重演?不,不!无论心里怎么的不情愿,怎样的万般无奈,结论和出路却只有一条:为了我们能在祠堂住下去,必须帮村妇把那游魂扛出去。

  面对着这没有选择的选择,大家相对无语。谁都心里明白,要与沿循了几千年的乡俗村规对抗,凭咱们这十几个知青和几册红宝书是不够的,只有现实点,由我们中间出一个“壮士”,代大家受过,保全我们的“家”。大家拿眼睛扫着我,我十分清楚那眼神中的语言:你不是整天吹力气最大吗?你不是说要“急……所急,想……所想”吗?我也拿目光投向了他们——我朝夕相处的知青伙伴。我已经不指望他们之中有谁会挺身而出,我只希望伙伴们齐声反对,让我增加一点拒绝村妇的勇气。但遗憾的是,我的伙伴们这次竟讪讪地笑着,不与我正面相视!一时间我感到满目凄凉,四面楚歌!三天期限已到,村里仅有的几个乡民早已放出风声:“你不去,我们都不去。”他们也不愿去揽这份晦气的差事,只是碍于我这队长的面子罢了。看来出路只有一条,而我已是别无选择了。

  于是,在古老的送葬队伍中,便多了一个本不该在此的知青的身影……。

  乡人的归宿地多选在深山密林之中,所以每当棺木过坝越岗时,扛夫们都要齐声发喊,既壮行气又驱阴气。以往一听到这种声音就感到毛骨悚然,但那天我却那么地无动于衷,甚至很快地就熟悉了本不该熟悉的吼声和节奏!如今事过境迁,当时如何挖土,如何下葬的细节都有点记不清了,但奇怪的是那凄凉而又悲壮的发喊声却至今让人记忆犹新。

  多年之后,有许多朋友问我,你真为一个陌生的农民披麻戴孝,抬棺送葬?难道不害怕?我能回答什么呢?那时的我连个“农民”的资格都没有,而仅仅是一个期望在“再教育”中获得农民觉悟的准农民---知青,为了合上信仰的节拍,为了保护咱们那可怜的“居室”,我只能那么地“勇敢”。至于害怕,想必是没有了,连棺木都能压在肩上的人,还有什么恐惧可言呢?

  棺木下葬时,村妇哭得悲天怆地,我却在一边麻木地看着,我真不知道那时的死者、村妇和我,哪个更可怜?

      作者单位:上海远东出版社

      注:本书由 “上海人民出版社” 出版发行
 

责任编辑:日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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